淬火的三年(21 )
(2006-09-05 22:0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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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子芳剛睡下,就聽電話鈴響。子芳最怕半夜鈴響,因為半夜鈴響通常是國內父母大人的。子芳一骨碌爬起來,一隻手抓起聽筒,另一隻手按住胸口,兀自心跳個不停。卻原來不是哈爾濱長途,是美國打來的。子昭情緒很低落,隻說自己的一個胳膊麻木,一條腿踏刹車時也感到無力。子昭是個性格堅強的人,打電話時多是給子芳鼓勵,很少講自己的煩惱。子昭是八十年代留學到美國,後來拿了碩士學位,現在自己開了中醫診所,也算成功人士。
從外表看,兩姐妹略有不同,子昭高挑個兒,圓臉兒,直眉細眼,子芳中等個,尖尖臉兒,彎眉大眼。子昭性格開朗,辦事果斷,子芳性格柔弱,優柔寡斷。所以子昭從小就十分照顧妹妹。如今子昭這般心態,子芳還是第一次遇到。於是細細的問這病多久了?子昭說有半個月了,檢查過,卻查不出病因。子昭隻說一家老小,兩個兒子,最怕自己生病卻偏偏生病,心裏很是難受。姊妹倆絮絮地聊到半夜。放下聽筒,子芳睡不著,憂心衝衝。劉峰那裏睡得正香,子芳就去堵他的鼻孔。劉峰氣得大叫,子芳說:“劉峰,明天我要去美國,” 劉峰說:“你怎麽一犯病就在後半夜,天亮再說好不好?”轉身又睡了。子芳無奈也躺下,卻睜著眼到天明。
第二天大早起來,子芳就給子昭打電話。子昭還沒睡醒。因為西雅圖與蒙特利爾有三小時時差。子昭說你瘋了,我還沒醒呢。子芳說我要去看你。子昭這才清醒過來,一疊聲說:“好,好,好,你快來吧!”於是子芳聯係機票,給小峰請假,安排劉峰兩周的生活,一應瑣事,料理清爽。劉峰卻有些擔心。子芳在國內也算走南闖北,到加拿大卻一直拿劉峰當拐杖。子芳的英語是啞巴英語,讀和寫還說的過去,聽得能力,尤其說的能力還是不夠。何況還涉及出關入關事宜。劉峰怕子芳萬一哪裏有了疏漏,誤了班機,豈不麻煩。子芳倒泰然,自認沒問題,何況帶著小峰。小峰此時也算是子芳的小拐杖,說一口流利的法語和半流利的英語,時時可以提醒子芳。
於是母子倆就整裝待發了。給子昭的禮物很費了一番心思。自從劉峰回國以後,子芳就處於困頓時期。窮的滋味子芳到這時才嚐到。無論買什麽,隻盯著特價,每星期都認真地看各大超市的報紙,眼睛賊溜溜的,手裏拎著筆,用劉峰的話說,最見不得的是“特價”這個字,一見提筆就畫,一個個的大紅圈觸目驚心,跟判刑似的。子芳笑,承認在判刑的過程中很有快感。
子芳記得以前看過一個電影,其中一個鏡頭時主人公到了停車場,一個老婦人跳舞似的迎過來說,給我一塊錢吧,我想買一件裘皮大衣。康大門前有個自稱是越南老兵的乞丐,住在downtown 一個大公寓裏,每天中午當中國學生吃著自帶的飯盒時,那乞丐卻坐在咖啡館的轉椅裏,喝著熱咖啡,吃著剛出爐的披薩。
許多人說蒙特利爾的助學金計劃又成全人又害人,成全人是說有些人用助學金讀了學位,讀書時不用半工半讀解除了後顧之憂,畢業後順利找到工作。害人是說有些人讀完一個學位後找不到工作,打工又嫌累,於是一個學校轉到另一個學校,一個學位讀完又讀另一個學位,成了專業讀書人,因此也喪失了改變生活的能力。有時子芳想起國內三十年代的留學生回國都拿著幾個學位,言必稱博士碩士,心中就想不知是不是與我們現在的光景仿佛。隻是因為從小讀他們的書,這樣想時有些不好意思,感到是對前輩的大不敬。又想其實何言勝負榮辱,得便是失,失便是得,前輩大師遊學國外,回國後把國外的哲學思想和科學發展介紹給學界,也是一大貢獻。
思前想後,子芳隻買了兩盒楓糖,懷著悲悲戚戚的心情上了路。劉峰依依不舍地送子芳和小峰進了關,倒好像是久別似的。隻因大紅門在外等的時間不能太長,才匆匆的走了。劉峰一走,子芳馬上堅強起來,什麽都能幹了。小峰也十分賣力的幫媽媽,像小大人一樣。
到了美國海關,檢查官問子芳是幹什麽的。子芳答是學生。檢查官又問:有沒有其他收入?子芳答沒有。檢查官就板了臉,問誰給你買的機票?子芳答:我自己。檢查官說你沒有收入,哪裏有錢買機票?子芳漲紅了臉說,我有助學金,我可以給自己買機票,還能給兒子買機票。檢查官又問你去美國幹什麽?子芳說去看我姐姐。檢查官說,你姐姐有收入嗎?有。她是幹什麽的?她是醫生。子芳這時氣的快要失控了。檢查官也看出了子芳的反感,卻不發怒,那雙小藍眼睛依然冷冷的,說,留下你姐姐的地址。子芳手抖抖的寫下子昭的地址,感覺就象八國聯軍在戰敗書上簽字似的。其時正是9-11事件爆發不久,老美的恐懼心理在此可窺一斑。子芳是中國護照,加拿大學生,沒收入,想必就成了老美懷疑的對象。
底特律是他們登上美國的第一站。他們需要等40分鍾。底特律機場是世界著名機場,其型是一架飛機。所有的登機口有順序的排列,條縷清晰,找起來方便之極。小峰嚷著餓了,子芳給他買了薯片。兩個人得了薯片便坐在登機口四處張望。這時一對男女徐徐走到問詢處,女的細高跟鞋像錐子一樣纖細,一張臉高昂著,好像還點了假痣。男的一身牛仔裝,頭戴牛仔帽,足登牛仔靴,靴頭尖尖的向上翹著。這是美國了,與加拿大有些不同。
子芳無端的想起自己在北京讀書時,那些女孩像中了魔似的要去美國,稱美國是“美麗間”。那時一個寢室的人,三兒嫁了一個即將移民美國的小白臉,舍棄了像愛多年的戀人。七兒去了巴黎,開始時做baby—sitting,後來在巴黎聖母院門前邂逅了一個美院的畫家,如今兩人一切都好,隻是沒有孩兒是七兒的心病。後來五兒也去了美麗間,嫁了一個老黑。子芳當時是寢室裏最不張揚也最守舊的人,她不想出國,隻想守著家安穩的過一輩子。五兒曾說過,當初那麽多浪漫的事情和曲折的追求,現在想來,子芳倒是最幸福的。小峰是她們七姐妹中的長子,劉峰對子芳嗬護有加,一家人生活在最適合人類居住的加拿大。五兒最後說:一生不能論輸贏。這句話倒像人生的禪悟。過了不久,五兒就隨老黑去非洲,染上熱病,早夭了。
轉眼40分鍾過了,子芳和小峰準備登機。沒想到子芳又遭到嚴格的檢查。子芳想這次美國之行,真是過五關斬六將。這次檢查人員是一個戴大頭巾的阿拉伯人和一個黑小姐,黑小姐先讓子芳伏身在欄杆上分別抬起左腳和右腳,檢查鞋底兒,然後讓子芳站直,黑小姐把她纖細修長的黑手伸進子芳的腰間,在子芳的皮帶裏麵旋轉一圈,十分職業。大頭巾又檢查了子芳隨身的小包,方才放行。
飛機從底特律到西雅圖上需9個小時,加上時差三小時,機外的風景一直在變化中。子芳和小峰各戴了茄克衫,但當飛機降落在西雅圖機場時,溫暖美麗的天氣,一件T恤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