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火的三年(19 )
(2006-09-05 22:0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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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子芳正目不斜視的走在路上,走到康大校園時,一抬眼卻見白求恩大夫的塑像孤獨地站著。一群群鴿子圍繞在共產主義戰士的頭頂,在那智慧之地又啄又立。子芳便駐足在那裏觀望。卻見胡大鬆一手拿塊披薩,一手端一杯咖啡走過來,在後麵說,緬懷白大夫呢?子芳嚇了一跳,回頭見大鬆那樣子,說:“嗨,我當是哪個老外。” 胡大鬆說:“難道隻有鬼佬吃得,我卻吃不得?”子芳說:“你魯迅的著作學的不錯,還能篡改 《阿Q正傳》的名句。” 胡大鬆得意道:“那當然。你以為隻有你知道?”說著兩人就坐在近處的長椅上。大鬆說:“你別動,我再買杯咖啡。”子芳忙說不用,大鬆說一杯咖啡而已,算你陪我進餐了。
兩人坐在春日的陽光中,啜著咖啡。風緩緩地吹來,有一種冬去春來特有的清新。子芳說:“隻有在這時我才覺得出國有時也能感到幸福。”
大鬆說:“那隻能說明在你的理解中,幸福的概念太狹隘了。”
子芳說:“以你之見呢?”
大鬆說:“我在歐洲 闖當多年,是六四以前的留學生。十多年過去了,我依然是一介書生。國內的同學有的當了官兒,有的發了財。前年我回國,人家說我是從加拿大來拿大家了。我從降落在北京機場那一刻起,就開始被人讚助。在北京住賓館,一個當老板的同學給報銷了。每天的聚會,也不知在座的哪位買的單。從北京到哈爾濱,是一個當官兒的哥們兒買的機票,在哈爾濱住在家裏,一應花費在老媽身上。住了十天我就開始了旅遊。我去了上海,機票是在上海開公司的中學同學掏得腰包。我在那裏住了十天,天天跟在老同學身後,會見各路神仙。在那裏我又遇見另一個中學同學,他約我去海南,他是大學老師,從他數目巨大的科研經費裏撥款,招待我在海南的吃喝玩樂----你知道,那滋味,真是-----”
子芳接口說:“舒服極了?”
大鬆卻歎口氣說:“又高興又難過。”
子芳說:“為什麽?”
大鬆說:“高興的是他們都長大了,有了這麽多能力。難過的是我還沒長大,要依靠他們享受生活。”
子芳沉默不語,一時不知說什麽。
這時一個老外走過去,驚起一群鴿子。鴿子的羽翼在空氣中煽動,在陽光中閃出一道道耀眼的弧光。那老外穿一雙肮髒的舊皮鞋,,一件皮大衣,長長的胡須和頭發在風中飄揚。他則雄赳赳的走著。
大鬆說:“其實我也一直在想出國是為了什麽。十年,除了我讀了兩個碩士一個博士,對社會沒有任何貢獻。我從中科院出來時,是年輕科學家。十年留學,回國時是一介布衣。與我同期的同學都發展起來了,走仕途的,副市長,市長助理,經商的,有的已有了幾億身家。然而在我回去的日子裏,我卻感到我的思維和他們的思維,像李玉和說的,是兩股路上跑的車,走的不是一條道。他們對金錢的追求,對官場的手段,對人的認識,與我已經截然不同。我一無所有,卻從內心有些憐憫他們。”
兩人一時無話。過了一會兒,子芳說:“在這裏時間長了,我也有同感。第一是人與人的關係變得簡單和純淨,第二是自己內心也在發生變化。雖然來得微妙,卻也時時感到。”
大鬆便笑說:“你才來多久。等你到了我這個年頭,被資本主義腐化的可以了。”
子芳也笑道:“你是知道我來的時候的。你與我不同,一直有國家資助。”
大鬆便不笑了,很沉悶,說:“這也是我一生最痛苦的一件事。我從比利時過來時,我的博士導師問我:你為什麽不回自己的國家?你的國家把你們送出來是為了更好的報效國家,然而你卻不回去。我真不能理解你們中國人。是的,我們一起去的三個中國人,都來了加拿大。歐洲留不下,又不願回國。”
大鬆重重的歎了口氣:“更難的是孩子們,我們在歐洲五年,劉小凡生了三個孩子,都隻會講法語,地地道道的香蕉人。一旦回國,別說接受國內的教育,連正常的交流都不能,他們如何生活?我媽罵我說忘了祖宗,孫子不知是哪裏的種。我不吭聲兒。我心裏不難過嗎?可這就是生活。在宇宙空間中,有無數種生存方式,我們隻能選擇一種:人,中國人,生活在國外的中國人,有國內人品嚐不到的歡樂與痛苦的中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