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淬火的三年( 13)

(2006-09-05 22:01:32) 下一個
劉峰是中斷了學期回家的,所以有大概一個月的時間。飛機橫跨北美大陸,越過太平洋,降落在遊子們日思夜想的祖國。

到機場時,劉峰的弟弟劉飛鵬來接他,開著剛買的吉普車。這幾年買車的人越來越多,交通雖然擁擠,但有了自己的車,還是給劉鵬一種說不出的自信。

回到家,劉峰的媽媽一見他就哭了,又不好意思,想笑給遠歸的兒子,結果又哭又笑,弄得滿臉別扭。劉峰見了心裏難受,卻隻是呆站著。等媽哭完了,才進了父親的臥房,見老人斜躺著,正讀報。雖然比兩年前消瘦,精神卻還好。於是一家人團團坐下,說長道短。劉峰拿出子芳跑了一整天選購的禮物,一一贈送。兩個侄女見了化妝品和香水倒還高興,一見直輪鞋,嘴一撇,說早就有了,比你這還好呢。劉峰說真的?劉鵬說真的,劉峰感歎說,還真是的,國內發展的真快。又見大侄女的頭發染成了酒紅色,透著別致時尚,小侄女的頭發染成了一綹淺黃夾著一綹棕黃,調皮中含著青春活潑,就笑著說,小雪和珊珊還真時髦,珊珊快嘴快舌的說,那還用說,我們是趕超先進。又問,子芳染了什麽色。劉峰想想子芳那一頭在後腦隨便一紮的長發,一時無語。

吃過晚飯,一家人還在聊天。聽劉峰講他這兩年。劉峰本不是嘴巧的人,在加拿大過的又不甚如意,隻是有一句答一句。劉鵬說哥呀,你看我在國內,除了這車,這房,嘛也沒有。你看你有什麽招兒把我也辦到加拿大吧。劉峰說到了加拿大,你連這車這房也沒有了。劉鵬兩口子便不信,互相交換眼神兒。

劉峰就想起回家的目的,怕兄弟們說他哭窮,便不再言語。又說起老人的病,母親垂淚說都說北京醫院治的好,隻是花費太高。老父已經知道自己是胃癌,因為告訴他是早期,他對自己還是充滿信心。說著,一家人都睜著眼睛看劉峰。劉峰兜裏隻有子芳傾家拿出的三萬加元,還要給子芳母子買些衣物。劉峰是煮熟的鴨子嘴硬的角色,雖然心裏七上八下,嘴上卻說,去,北京好,咱就去北京,救命比什麽都要緊。劉峰媽媽就好像了一口氣,站起來說再喝一點飲料,吃點水果。

劉峰離開哈爾濱時沒對單位說實話,隻說是留學,所以工作關係還吊在那兒。哈爾濱是個不算大的城市,出來進去有人見到劉峰說給單位的頭頭聽,反而不好。這樣想著,劉峰就決定去單位看看領導。雖然回來時沒跟子芳說,但加拿大經濟再這樣下滑,北美的經濟也不好,還不如給自己留條後路,實在不行,畢業回來算了。

第二天早起劉峰給子芳打電話報了平安。然後帶老父去醫院檢查。劉鵬已找好了專家門診。把片子拿出來看,醫生隻說可以確診,並不提治療方案。劉峰與弟弟商量怎麽辦,劉鵬說請最有名的專家看了,說如今對癌症的治療最好的就是保守治療。許多醫生得了這個病,就明白告訴他,想吃什麽吃什麽,想玩什麽玩什麽,去名山大川走走,心情好再活一年半載也說不定。真的開了刀,傷了元氣,反而不好。可老父不知自己已是晚期,一路上一個勁兒說自己的妹妹就是癌症,早期,手術之後又活了五年。癌症不是不能治。報 紙上說了,多少人都是抗癌英雄。

劉峰不吱聲。回家坐在沙發上發呆。聽老人在隔壁房間嘀咕,慢慢地聲音大起來,有玻璃杯的粉碎聲兒。一會兒母親流著淚走出來,說,跟你爸結婚這麽多年,他從沒對我這樣兒。他也是心焦,還是給他手術吧。你看你小姑,手術之後不又活了五年嗎?母親邊說邊哭,花白的頭發稀疏的顫抖著,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貼下去,像一簇晚秋的蘆葦在寒風中瑟瑟抖動。劉峰的心便也抖動起來。情感的力量能讓人失去理智,好願望也可能帶來並不完美的結局。劉峰麵對母親的眼淚 ,失去了一個長子在家庭麵臨危機的情況下應該有的冷靜,決定給老父手術。

臨去北京的前一晚,劉峰公司的同事請他去酒店吃飯。劉峰是個喜歡熱鬧的人,出國前,不管是朋友還是同學聚會,他算得上是個少不了的角色。然而這頓遠方歸來的聚會卻讓他生出說不出的尷尬。首先是劉峰拿不定主意給不給他們見麵禮兒。大老遠回來,好歹是個心意。於是 給每人一瓶卵磷脂,見麵便恭恭敬敬遞過去。然後開始按規矩喝酒。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酒過三巡,開始講笑話,夾雜著一些行話。兩年不見,人人都好像胖了一圈兒,個個紅光滿麵,躊躇滿誌。劉峰原來的B角小楊,原來總是抱怨工資低,分紅少,現在也在開發區買了一套60 多萬的房子,孩子送進了私立中學。修平原來總是因為自己是大學生而劉峰是研究生,擔心劉峰擋了他的前途,現在劉峰走了,他自是如魚得水。對加拿大的生活,他們不太深問,也不是很關心。對他們的現狀,卻是誌得意滿,談吐與揮手之間,有一種說不出的優越。

整個宴會期間,劉峰都有一種隔膜。這是他在蒙特利爾每次想起和談起朋友時絕沒想到的,那是他懷念的是濃濃的鄉情。如今他遇到的,卻是莫名的隔膜。這不僅是中斷了的生活給他和朋友們之間的空白地帶,同時也是一種文化的不同。他已經不能懂他們的笑話的潛在的可笑之處,不能鏈接一個親密團體中人與人之間的前史和默契。當修平和小楊為了一個詞兒笑得前仰後合時,劉峰卻坐在那裏莫明其妙,不懂是自己不幽默,還是他們笑得太低級。有時修平啟發他,讓他明白黃下流教授的本質所在,然而事實恰恰相反,修平越解釋,他越聽不懂。同事們笑得更厲害。如果修平太直白,小楊等女同事又要反對。而劉峰這回懂了,卻感到並不好笑。最後修平歎了一口氣說,劉峰嗬,見了大事麵了,中國這種半葷半素的“鍋包肉”,已經不能滿足劉峰同誌的需求了。

劉峰的唯一選擇是隻能喝醉。喝醉了,情意就都在酒裏了。

第二天一早,宿醉的劉峰還沒清醒,就接了兩個電話,半明不白的被感謝了一番,劉峰也就答應著。至到完全清醒,才明白哥兒幾個把卵磷脂當“偉哥”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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