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淬火的三年(6)

(2006-09-05 22:01:32) 下一個
弗蘭克的課還好過些。他以前教過幾個中國人較多的班級,學會了一些中國話,象“明白嗎?”“馬馬虎虎”之類。有一天他一進門。有人招呼“salut”(法語“你好”的意思),就很不高興的翻了翻白眼兒,說,我知道,“salut”的發音在中國話中是“傻驢
”。全班哄笑。然後他又說,我還知道“bonjour”(法語“今天好”的意思)的發音在中國話中是“笨豬”。全班又哄笑。再後來他就帶點兒賣弄了。他說,又比如,我的名字是“有錢人”的意思。大家就有些搞不懂,還是博士聰明,恍然大悟道,他是說他的名字是“富仔”呀。

弗蘭克的課雖然有些似豬如驢,有時他倒也有自己的真知灼見。當講到"binary tree"時,弗蘭克說他聽說中國人喜歡把樹栽在小花盆裏讓它長得奇形怪狀。他就不明白,後院那麽大,為什麽不把樹栽在後院讓它自由自在的長。大樹多好看哇,大樹多漂亮哇,小樹有什麽意思。然後他說,奇怪的中國人,如果是他,他就打碎那小花盆,讓樹自由自在的長。----子芳聽了就想起龔自珍的<<病梅館記>>。一個鬼佬居然與咱們龔自珍龔大人有異曲同工之處,看來“笨豬”,“傻驢”也有聰明之處。

VB主要是用計算機語言通過界麵來編程。一般的程序往往是先畫界麵,然後激活程序。子芳色彩和構圖的感覺都不錯。可一到數理思維就有拗不過彎兒來。思想凝在一個焦點上,又沒有解決的方法,時間長了,很是鬱悶。

轉眼間時至深秋。公園裏的楓樹姹紫嫣紅,一樹淡黃,一樹鵝黃,勾得子芳心裏癢癢的。就想起在大學裏這時正是賞秋季節,三五成群,長衣短履的走在山上,涉水而過時驚起一群鳥兒啾鳴。又想起在二龍山水庫坐在篝火邊兒上講笑話的時候,開懷大笑直笑得流出眼淚。那時真年輕嗬。摸摸鬢角,已有幾絲白發。不知是加拿大的水不好,還是讀這個見鬼的計算機讀的。出國的意義就是透支生命。

到了後半學期,感歎生命的時候也少了。走在大街上,隻要你見到的中國人,長頭發的是來的時間長的,短頭發的是來的時間短的,一律不加任何修飾。男人們最可憐。許多人頭上都戴著帽子,如果摘了帽子,頭發大都是長一綹短一綹,都是妻子們的傑作。說到底,舍不得到理發店剪發,嫌貴。個個背著雙肩背的大書包,沉甸甸的,裏麵塞滿了侵犯出版法複印的教材,許多書包裏還另加一個飯盒,預備在圖書館打夜仗。

甚至連夫妻間那點兒事也少了。有時劉泥感歎說現在真不能犯錯誤了,心有餘力不足了。歲月如梭,老之將至,生活在資本主義的花花世界裏,天天看男男女女摟摟抱抱,自己卻天天哭喪著臉想如何對付考試,真是病了。


期末考試那會兒,蒙特利爾已經是大雪滿天了。子芳在哈爾濱生活了三十多年,從未見過這麽大的雪。哈爾濱和蒙特利爾在地球的同一緯度,北緯45C,但氣候卻有些不同。蒙特利爾是個大島,四麵環水,比哈爾濱要濕潤得多。雪花落在衣服上,小小的六角看得清清楚楚,沒有哈爾濱的雪花那麽硬。

劉小峰的學校來信,說孩子需要雪褲和雪靴。蒙特利爾雪靴的底兒和幫兒都是膠皮的,靴腰是礬布的,造價不高卻很實用。子芳想什麽時候回家時帶兩雙回去,又防水又防滑又便宜。劉峰卻說國內的人誰穿這個呀,最不濟也得穿真皮鞋。

子芳就想如果說消費。國內國外消費方向真是不同。國內人的吃穿其實比國外人好,國外人一套西裝一輩子,隻在正式場合如婚禮葬禮時穿,婚禮葬禮的不同隻須換一條領帶就行了。其餘時間都穿T恤牛仔褲運動鞋,怎麽舒服怎麽來。吃也簡單,春夏秋冬,一日三餐,一個三明治一杯果汁足矣。他們的錢都花在汽車和房子上了。一套房子分期付款25年都是短期。想到這裏環視小小蝸居,心想什麽時候我也買個房子。

這時子芳的所有夢想都在劉峰身上。自從到了加拿大,劉峰就成了他們家的績優股,兒子成了潛力股。子芳除了認真學習外,把所有時間精力都放在操持這個家上。姐姐子昭在美國,姐妹倆每周通話一小時。都是子昭教育妹妹,也鼓勵子芳多照顧家。二個人先讀出來一個,這個家就有了基本保障。子芳專業不好,老大一把年紀去學新東西,自然比劉峰要差。雖說有心把重點放在丈夫身上,子芳心裏並不好受。因為這其實變相的改變著子芳從小養成的獨立性格,這種改變讓子芳感到一種痛苦與無助,心裏常常感到壓力。一個家庭並不等於一個人。一個人還有自我矛盾的時候,何況一個家庭呢。子芳隻能用李白的話安慰自己:天生我材必有用。然後再加一句莊子的話:無用乃大用。

幾科考試在戰火硝煙中度過。弗蘭克的課是最後一科。

已是強弩之末,每個人心裏都有期盼,弗蘭克平時上課鬆鬆垮垮,想必考試也好過些。沒想到卷子一到手,子芳都快哭了。弗蘭克凶神惡煞的站在講台上,電腦一律關閉。子芳仿佛記得什麽,又仿佛什麽都不記得。所謂翻開書本都會,合上書本都不會。昏頭昏腦考了四個小時,真是考糊了。

到下午兩點鍾時,弗蘭克開始清場。所有人都不情不願的離開了位置。子芳坐在後麵,是最後幾個被清的。走到門口時弗蘭克問子芳考得怎麽樣,子芳本來心裏沒底兒,見弗蘭克麵目慈祥充滿關心,眼淚差點兒沒掉下來,哽咽著說:我不知道,我非常擔心。沒想到弗蘭克突然抓住子芳的手,順勢就往懷裏帶,一邊說:不用擔心。跟我去辦公室,我會告訴你怎麽辦。子芳一點準備都沒有,被弗蘭克毛茸茸的大手一拉,嚇得心都要跳出來了。回身四望,周圍空無一人,於是慌忙使勁抽回手,說,不,不。我的朋友在樓下等我,我不能跟你去。弗蘭克的眼睛裏本來充滿熱情,聽子芳結結巴巴的一說,突然那雙藍眼睛就冷下來,冷得冒出絲絲涼氣。他卻不說話,轉身走到窗前張望,然後冷冷地說:你撒謊。

走出大樓,子芳還在心驚肉跳。她感到屈辱,卻不知怎麽辦。到學校去告他,弗蘭克會說她學得不好,帶她去補課。弗蘭克是拉了她,可她常見鬼佬們摟摟抱抱,也不知這一拉算不算越軌。轉念又想起弗蘭克那冷冰冰的聲音說她撒謊。這鬼佬夠陰險的。如果找茬給她個不及格,豈不受二茬苦遭二茬罪。 想向劉峰訴苦,想想劉峰好象已經好幾天不見了。他每天五點之前去上課,子芳還沒回家,半夜十一點回來了,子芳和小峰已經睡下了。自從開始上學,子芳和劉峰就開始了分居。劉峰睡覺怕吵,尤其是交不上作業的時候和考試之前。子芳隻好拿他當大熊貓,一級國寶的待遇,二個臥房給他一個。

子芳正低頭邊走邊想的時候,忽聽到車喇叭響,一個鬼佬坐在車裏迫不及待的要過馬路。子芳抬頭一看,交通燈是綠燈。一時氣極,覺得處處找我的麻煩,就站在斑馬線上,大聲衝著車裏的鬼佬喊:“come on,過來撞我吧。”鬼佬見來了一個不要命的,趕快下了車向子芳道歉說:“sorry,本來紅燈我可以過,可你在闖紅燈,所以我才鳴喇叭。你一抬頭,綠燈卻亮了,其實不是我不對。”子芳將眼一瞪,鬼佬連忙道歉說:“其實就是我不對”。然後殷勤地說:“我能幫你點什麽?也許我可以帶你到地鐵站”。

上了車才知道這鬼佬也去verdun,離子芳家不遠。子芳索性讓他洋雷鋒做到底。
一路無話。等子芳下了車,卻見劉峰黑著臉衝出來,子芳這時卻有些感激這洋雷鋒,客客氣氣地說再見。劉峰卻不言,望著子芳說:“你好瀟灑,本領越來越大了。說,那是誰?”子芳最見不得劉峰那一付農民德性,偏不說。劉峰說,你要氣死我是不是?子芳說:“ I don't care.”劉峰說:“好哇,杜子芳,會兩句洋屁跟我這兒放上了”。

正吵得熱鬧,門鈴響了。子芳忙汲了鞋去開門。但見一個大塑料袋堵在門上,看不到人,隻聽到於媛媛的聲音,說,子芳,我帶了點兒活給你。子芳忙幫她把袋子擠進門。卻見於媛媛穿著無袖睡衣,用大毛巾包著一頭濕漉漉的頭發。子芳說:“你也不怕冷。”於媛媛說:“冷什麽,在過道裏。”於是進門教子芳幹活。原來是在褲子上貼假鑽石。假鑽石在一貼塑料膜上,將塑料膜放在褲腰和腳處,然後把熨鬥放上半分鍾,把塑料膜揭下來即可。活兒簡單,價格也便宜,一條褲子七分錢。

於媛媛走後,子芳嘶嘶啦啦地把餐桌布扯下來,開始幹起來。劉峰見子芳不再說話,自己也覺沒趣,去房裏倒頭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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