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淬火的三年(4)

(2006-09-05 22:01:32) 下一個
天氣越來越熱了。子芳剪線頭的地方身後是7台蒸氣燙衣機,分分秒秒發出火龍一樣的熱氣。早晨進了衣廠5分鍾後襯衣後背就濕了一片。出國時剪的短發這時已長到肩頭,又悶又濕的粘在臉上。工作依然是機械的。此時子芳已算得上是熟練工人。李影已經回國,子芳很少與那些印巴女人和柬埔寨人搭話。雖然她是大學畢業,但英語還不如那些印巴家庭婦女。有一回身材高大的印巴女人芭芭拉問她在自己的國家工作嗎?她說是的。芭芭拉問她做什麽?她說是報紙編輯。芭芭拉的牛眼睛就瞪得半天回不過神兒,舌頭伸出有三寸長,說那你為什麽到這兒來?子芳不吭聲兒,心想我自己還不知道呢。心裏就把劉峰痛罵一千次。

子芳叫印巴人"一個也不能少",是說她們的衣著。不管多熱的天氣,芭芭拉們都穿著長袖紗麗一直到膝。長褲,脖子上還圍著圍巾。深色的皮膚塗著深紅色的唇膏,深紅色的指甲油,胳膊上套著寬寬窄窄大大小小一圈圈的手鐲。手指上是無數戒指,芭芭拉的丈夫不工作。她有五個孩子。按加拿大政府的兒童福利金製度。每個孩子每月她可得260加元,五個孩子她可得千元。除掉住房和吃飯,還略有節餘。芭芭拉自己也申請福利金,因為享受福利金,她就不能去正規工廠上班,於是她在小工廠打黑工,拿現金不上稅。芭芭拉有時很懶,喜歡偷工減料欺騙老板,剪線隻剪表麵。如果老板發現找她返工,她就瞪著牛眼睛叫到:too much,too mach.老板居然拿她沒辦法,就把活給別人。

有時另一條線上的三妮喜歡同子芳說話。三妮是柬埔寨人,說一口蹩腳國語。子芳有時聽得懂,有時聽不懂。三妮長得矮矮胖胖,脖子上套了四五條金鏈子,穿一身綾羅綢緞,笑時嘴裏還有大金牙。第一次見她子芳就想起小時在小人書上看到的上海灘暴發的闊太太,居然她也是打工的。三妮跟子芳聊天時,老板娘不管。不知是三妮身份高還是子芳算長工了。

三妮告訴子芳說她是十八歲從柬埔寨坐船來的,坐船你懂嗎?坐船是偷偷來的,不象你是坐飛機來的。沒有passport。我們夜裏走,一路很難。我和我丈夫還有兩個兒子。到這裏好哇,這個月政府又多給了我10刀94個仙。然後神神秘秘地說:“你知道嗎?我丈夫是黑人,每小時18塊錢的工”。

子芳不明白地問:“你丈夫不是從柬埔寨坐船來的嗎?怎麽是個黑人?”三妮大笑說:“那是以前的,這個是現在的。現在的比我小9歲。”子芳看著怪物三妮一時回不過神兒。三妮說,我去學法語,認識了這個小黑人。我就跟他比劃:我,你,睡覺。小黑人那時才18歲,嚇得跑掉了。我抓著他不放。過了幾個月,我跟他比劃:我,肚子,孩子。小黑人就跟我結了婚。子芳問:你有嗎?三妮笑得東倒西歪的說:沒有。

晚上子芳回了家,劉峰正包餃子.高高興興地接過子芳的包說:“你猜怎麽著?你被B大錄取了。”子芳聽了也很高興,說:“那你呢?”劉峰說:“我是你的同學”。兩人就笑做一團。

到蒙特利爾的新移民與去多倫多的不同。去多倫多的都是奔著找工作,到蒙特利爾的則是讀書。魁北克是加拿大的法語區,想當年這裏是法屬殖民地。隻因為法國鬼子與英國鬼子打仗打敗了,才歸屬加拿大。但法國鬼子一直複國之心不死,總是要求獨立,他們也一直認為他們是一個國家。1998年,魁北克還進行了一次全民公決,但魁獨以40%敗北。所以,魁北克人認為他們是英語汪洋裏的一塊孤島,他們極力保護自己的語言和文化。新移民到這裏,如果去學習,可以得到助學金和貸款。這些助學金和貸款足以支撐象中國新移民這樣的三口之家生活下去。所以做為出國的第一站,許多新移民選擇了蒙特利爾。劉峰和子芳也是這樣。隻是初來時為申報學校費了一番周折。

劉峰是工科學院畢生的研究生,理所當然應當申報高一級的學位。子芳主張他拿個博士。可劉峰畏難。劉峰說我工作這麽多年一直在貿易公司,專業早已忘得一幹二淨。四十歲的人回學校,聽著就象文革後的七七級似的。還博士,碩士我都不想讀。說是這麽說,讓他讀本科他到底是不去。於是還是報了碩士研究生。子芳是學文學的,拿著A大的入學指南翻了又翻,舉起來給劉峰看,說:“無他,最是這個適合我。”劉峰一看, 是東亞文學史。止不住捂著額頭長歎:“狗改不了吃屎!” 子芳氣得揪他的耳朵,劉峰正色道:“姑奶奶,求你了,學個有用的吧!”

有用的就是計算機了。2000年來蒙特利爾的新移民不學計算機的,算是有識之士。劉峰和子芳卻不算。他們都學了計算機。劉峰進了A大的計算機證書班,當時被稱做"北美博士班",進去的人首先是北美的博士,碩士,然後是國內的博士,碩士,劉峰是最後一批接到通知的。接到通知的那天。劉峰喝了出國後買的第一箱藍帶啤酒。子芳陪他喝,子芳心裏象卸下了千斤重擔。

夫妻倆正喝到興頭時,,忽聽得有人叫hello,劉峰探身出去,見一金發碧眼的鬼子挨門站著,一問,金毛說他的車撞了另一輛,是不是你的。劉峰一看,這車正泊在自家門前,是三樓小胖子家的,就直著嗓子衝三樓那睡覺怕吵的壯漢吼了一嗓子。壯漢一聽是車的事兒,想必是心痛的不行,汲著拖鞋飛奔而下。別看壯漢人長得不精致,倒說的一口流利英語。如此這般一番交渉,金毛留下他的電話號碼,壯漢與他後趕來的胖媳婦卻來敲劉泥的門。

本來因為孩子的事,子芳還帶著氣。見他們來就堵在門前不讓進門。 胖媳婦操一口京片子,又親又熱的拉子芳的手,弄得子芳倒不好意思了。劉峰倒底是男人,就讓道:請進請進。壯漢與胖媳婦進得門來,自我介紹說壯漢叫馬英武,胖媳婦叫於媛媛,從北京來。倆人一句不提孩子上樓發生的不愉快事件,隻是感歎了半天新移民的不易,這話倒正中了子芳和劉峰的下懷。於是四人一團團坐下控訴起加拿大的辛苦。於媛媛說衣廠她也打過,不過她不剪線,她踩縫紉機,掙錢掙得多。子芳說我哪會呀?於媛媛說誰會呀,我還不是加拿大逼出來的。

馬英武就笑笑說給你們講個故事。他的一個朋友在國內是個企業家,到這裏後到郊區的菜場去打工,摘上海青和小白菜,一天能掙90多刀,馬英武一聽也要去.一早6點就到唐人街集合,農場的大卡車來接他們.到了那裏兩人一組,拔菜摘葉裝箱一條龍,一箱三塊錢。旁邊的人說累死也就能裝20箱。他的朋友衝他神秘一笑,從背包裏抻出兩塊塑料布,三下兩下纏在膝蓋上,馬英武說你幹嘛?他朋友說等會兒你就知道了。等會兒啊,我在前麵拔,你在後麵摘葉裝箱。開始幹活兒了,馬英武才明白他朋友為什麽一天能賺90多刀和兩塊塑料布的妙用,你猜怎麽樣?他在壟溝裏爬呀。

子芳歎道:這可真是男耕女織了。於媛媛說還有更慘的。我一同學是佛教徒,找了一個工作在餐館剁鴨子頭。每剁一個都於心不忍,在心裏說,鴨子鴨子你別怪我,我隻是為了掙幾個買菜錢。 媛媛學得惟妙惟肖,四個人就笑。

接著馬英武與劉峰又共同關心了一會兒中國政治和中國軍事上的事兒,還算臭氣相投。此時正是克靈頓任期已滿,布什與戈裏競爭激烈,馬英武說有興趣的話到我們家坐坐,聽聽他們的演講,譴辭造句精彩得很。子芳就苦笑說還譴辭造句,英語我聽還聽不懂。隻是克靈頓我倒想看看,他可是我到加拿大之後打開電視後的熟人兒。圓圓見子芳語言有趣,不知怎麽就收斂了幾分,說,我在衣廠有活兒可以拿回來做,你幹點兒,不比在衣廠掙得少。子芳見她人蠻爽快,也就盡釋前嫌了。馬英武又問劉峰打算幹什麽,聽說劉峰去了計算機證書班,就與劉峰握手。原來馬英武剛剛從這個班畢業,正在找工作。 他又介紹了一些讀書的事兒,才與於媛媛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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