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淬火的三年

(2006-09-05 22:01:32) 下一個
淬火的三年
一鹿走天下

新移民杜子芳在wellington大街上無助的徘徊時,時針指在公元2000年3月。

子芳做夢也沒想到有一天從故鄉哈爾濱移民到加拿大的蒙特利爾,更沒想到剛到一個新地方的心情是如此糟糕。街上沒有人。站在正午的街頭,就象站在午夜的故鄉,空曠安靜。從熱鬧的親情中一頭栽進這麽寂寞的地方,子芳禁不住淚眼婆娑。不是哭,哭是哭不出來的,感覺隻是眼睛在淚水裏浸著,心也是。好幾次她抬起淚眼望丈夫劉峰,劉峰就把眼睛別過去,好象沒看見一樣,該幹什麽幹什麽。終於有一天,劉峰忍不住地吼了一句:“別用這種眼神看我!”子芳這才猛醒到,丈夫也怪難受的。
那段日子子芳現在想起來也不知是怎麽捱過來的。午夜醒來,百葉窗漏下一地碎片,街燈璀璨地亮著。輕輕地翻一下身,枕頭有些潮,用手摸一下鬢角,是淚珠滑下的痕跡。我什麽時候哭過了?子芳奇怪的想。睡前沒有,是了,是夢裏哭過了。子芳歎口氣,我自己卻不知道。這樣想著,好像夢中是另一個人的人生。

早晨醒來已近正午.到了加拿大,生活一下子變得無序而懶散.因為是剛到,許多地方需要適應.子芳最怕買東西.從國內帶來的錢,到了加拿大就是一比六,想想都心痛.可人要吃飯,貴也得買.子芳隨手拎起淺灰色的薄呢外套往肩上一搭,雙腳一一揣到鞋裏.
她住的這個區是verdun,在蒙特利爾最靠近聖勞倫河的三角地上。這個區沒有黑人,也沒有英國人,清一色的法國窮人。小孩子們在街上走,沒一個穿戴整齊的。不是這個靴子漏底,就是那個棉衣破爛。髒兮兮的小白臉上閃著一雙雙漂亮的藍眼睛,眼睛直直的望著你時,子芳心裏就悲哀,想起"眼睛是心靈的窗子"這句名言,看一個中國人的眼睛就知道他的喜怒哀樂,然而你望著這樣的藍眼睛時,卻不知他在想什麽。

時至三月。上飛機時,北京已是早春,蒙特利爾此時卻還是冬季。雪很深,街兩邊的汽車都埋在雪裏,象一座座雪房子。有老外在鏟雪,試圖把車開出來.那是個壯漢,戴著絨帽,穿一件T恤,T恤與牛仔褲之間露出一大截兒後腰,也不怕冷。子芳後來才知道,那叫酷。有老奶奶慢慢在子芳前麵走,戴著耀眼的白絨帽,拖著購物車,回頭一笑,一臉的皺紋,卻有一臉的濃妝。她友好地對子芳說著什麽,子芳一句也聽不懂,隻好尷尬地點點頭,擠一絲笑容,側身快步閃過去。
走到街頭舉目一望,子芳竟目瞪口呆,怎麽這裏不是商店,本能地伸手摸手機,才想起在機場把手機給了來送行的同事。轉念想既使有手機向誰求援呢?劉峰也不在家。
走吧!以後的路就得自己走。子芳低下頭,擦了擦潮濕的眼角。心想還得快點兒趕回去,兒子要回來了,也不知劉峰回來沒有。樓上剛認識的鄰居給他介紹了一個打餐館的工,今天去試工,如果沒成,應該也回來了。

回到家時兒子劉小峰已經在門外等了。幾個法國小孩兒正在嘲笑兒子,他們在平台下又說又笑,忽然有人躺在地上,翻轉騰挪,又唱又舞,劉小峰站在那裏不知所措。子芳在國內做過幾年記者,多多少少練了點兒得理不讓人的本領,而在這裏,“理”隻能化為一肚子氣。
吃了簡單的飯菜,小峰百無聊賴地在畫畫,子芳扯過一張免費報紙,吃力的讀起來。樓上傳來叮叮冬冬的嘻笑聲,惹得小峰抬眼去望。住進這個樓子芳是有考慮的,許多因素是為了兒子,因為樓上住著兩個中國男孩,與小峰同年。沒想到兒子第一次去三樓小胖子家玩兒就惹得三樓媽媽不高興,據說是兒子嗓門大驚了她老公的好夢,告訴小峰不許他再來玩兒,她兒子也不會來找小峰玩兒。子芳在國內很少與不投緣的人接觸,更沒遇到這樣的事兒,心裏自然像打翻的五味瓶,一時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子芳有些糊塗:怎麽人一出國好象連禮貌也沒了?
生活裏充滿陌生人。
這樣持續地等劉峰回來,子芳有些擔心了。11點以後地鐵還通不通呢?劉峰這一去連消息也沒有,身上沒有手機,也沒有電話。別看中國人多,可通信發達,既使劉峰在深山裏,一個傳呼也能知到他在那裏。這可好,失蹤了。
子芳終於捱不住,給接他們來的李影打電話。李影聽說劉峰去打工,驚叫出聲兒說:“還打什麽工,等幾個月去讀書不就有錢了嗎?”然後又安慰子芳說:“沒事沒事,地鐵通到後半夜一點呢。蒙特利爾治安好,丟不了人的。”子芳本來就不同意劉峰去打工,好歹帶了點兒錢來,夠捱到去讀法語了,劉峰偏不聽。李影來了一年了,一天工沒打,不也過得挺好的?不覺就有些不好意思。

正想著,忽聽窗外有人說話,又有敲窗的聲響,拉開百葉窗望去,見兩個中國女人帶著一個小孩站在門前。其中一個身材小巧,圓臉的帶笑走過來說,我是胡笑的媽媽,早聽說有一個新小朋友來了,一直沒見過。我們胡笑在你這兒嗎?子芳大驚,此時已是半夜,七歲的孩子不見了,這媽媽倒鎮靜得很.於是答道今天沒見胡笑來,小峰也早睡了.胡笑的媽媽聽了也不見著急,遠遠地擺擺手,走了。
一會兒劉峰開門回來了,一臉的憔悴,陰沉著。子芳剛要怨他不打電話,劉峰已經坐在桌前,長歎一聲。子芳說幹上了?劉峰說幹上了。子芳說幹什麽?劉峰說什麽都幹。說完兩人就沉默。過了一會兒,劉峰說:明天不幹了。子芳奇怪地看看他,不明白他在想什麽.劉峰停了一下說,本來讓我分外賣,打包,開始還行,後來單子多了,老板就嫌我手慢,一臉黑著沒好氣兒。好不容易到了十點,開始收攤兒了,那印巴夥計居然讓我去收拾廁所.....劉峰說著眼裏就含了淚水,他把臉向上仰了仰,眼睛望著天花板,硬是不讓眼淚流下來。子芳心酸得不行,上前摟住劉峰的頭,劉峰也就顧不上大男人的尊嚴,順勢把頭埋在妻子的懷裏。夫婦倆一時無語,都有一種悲慘的感覺。想想幾天前還在國內燈紅酒綠呼朋喚友,把酒豪飲,依依惜別,說了多少前程遠大前程似錦的話,如今天上地下,換了人間。子芳心裏好象被掏空了似的,本來在一個房間住得好好的,怎麽就被命運搬到了另一個房間?
半睡半醒地過了一夜,子芳睜眼一看,剛剛6點,心想再躺會兒該起床做飯了,卻聽到劉峰起床的聲音。子芳坐起半個身子說,起來幹啥,再睡會兒吧。劉峰說:打工去。子芳看看劉峰,劉峰一臉不情願卻非幹不可的樣子。子芳也不再說什麽,合上眼睛,卻覺得眼淚潮了鬢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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