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消失的秋天 十四

(2006-12-12 02:23:32) 下一個

(作者:荒丘)

燒餅店的生意不好不壞,吳童的學習成績卻越來越差。本來麽,他到美國來留學,就是衝著柳嵐來的,可是現在意中人遙不可及,頗有些“四顧心茫然了”。

學生生活對於吳童來說,早已是過去時了,他對學習根本就提不起什麽興趣,每當看到老師在台上擠眉弄眼,作出各種肢體語言來敦敦善誘台下一眾嗷嗷待哺的小年輕時,吳童隻能用打嗬欠來作無聲地抗議和蔑視。

隻有在燒餅店裏,他才重新活躍起來,一則這裏好歹算是他的“事業”,偶爾能讓他重溫久違的當家作主的感覺。二則楚添衣實在是個有趣的人,他的閱曆和才華,讓吳童覺得他確實是方圓三裏以內唯一可以交談的人。

這天傍晚,吳童照樣在店裏烤著燒餅,看到一個中國學生模樣的人在店前走來走去,正想問個究竟,就聽到楚添衣洪亮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越鉤,進來啊!”

來人是楚添衣的網上筆友,神交已久,從紐約過來度寒假的,據說原來也是個陽光男孩,可是最近半年來,他卻在文學城上發表了很多感傷類的雜文,已然被頹廢文人楚添衣引為知己了。吳童隻知道越鉤是他的筆名,他的真名恐怕連楚添衣都不知道,他們以文為友,文為心聲,倒也不去深究,其實論起來“楚添衣”也不是真名。

“老吳,我還要去進點貨,你幫我接待一下越鉤,”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楚添衣已經閃過了街角。

冬天的夜晚來得早一些,街上嗖嗖地有些冷風,吳童估計今晚是不太會有生意了,於是就從廚房裏拿出一瓶花雕,幾個燒餅,跟越鉤兩人吃了起來。

“老吳是浙江人?在美國還有品花雕的閑情逸致?”越鉤盯著吳童斟酒的手,眼裏飄過一絲異樣的神色。

“是啊,白酒太烈,啤酒無味,隻有這黃酒最可能達到半醉不醉的最高境界。我是杭州人,也算是觸酒思情吧。”吳童遞過去一杯酒,“你也是越人?名字跟這個有關麽?”

“想不到老吳還是酒道高人啊!”越鉤略微頓了一下,望了一眼店外,“我是陝西人,但是我愛過一個從杭州來的女生。這個筆名就是為她起的。。。其實我以前也在洛杉磯呆過。。。”

然後就是幾分鍾的沉默,吳童知道,越鉤心裏肯定藏著一個故事,也許正是因為這個故事他連真名都不想讓別人知道 ---- 牙牙說過“洛杉磯的華人八卦圈就這麽小”。

“女人就像這酒,白酒一樣的太烈,嗆人,幾下子就把人嚇跑了;啤酒一樣的又太乏味,相處了幾個月都不知道為什麽在一起;隻有這花雕一樣的,讓人歡喜讓人憂啊!”越鉤幹了一杯,臉上開始現了紅色,接著自言自語道:“西秦長劍吳越鉤。。。鉤上了,就放不下。。。你越是想離開它,它就鉤得越緊。。。”

吳童默然,越鉤的話讓他想起了柳嵐,她不就是像鉤一樣麽,若即若離,他們之間的所謂愛情,說深就深,說淺也淺,有時候吳童會覺得兩個人之間根本就沒有真正相愛過,否則為何她會這麽快就見異思遷?有時候又覺得他們之間是有愛情的,因為他們都為這個而痛苦著。。。

兩人接著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下去,有時候是各說各的事,有時候又做癡人所見略同狀,後來越鉤喃喃地說:“人說婚姻是個圍城,我卻說從戀愛開始就是圍城了。。。不愛的時候拚命想在一起,愛了以後卻各奔東西。。。‘皆如夢,何曾共,可憐孤如釵頭鳳’。。。”

“哈哈,記得方鴻漸和趙辛楣互為‘同情兄’,我們的情人雖然不是同一個人,但感情際遇卻是一類,”吳童舉了舉杯,“我們也可以算作同情兄吧!”

“同情兄!”

。。。

顧芳感覺自己被人塞進了一輛出租車,然後腦門一麻,閃了幾個星星,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很舒服的皮沙發上,從房間的布置來判斷,好像是寫字樓裏的一間小會客室,到底發生了什麽?

“醒來了?”門開了,進來一個衣冠楚楚的老板模樣的人。咦,怎麽這麽眼熟?顧芳腦海中一時閃過無數畫麵,拚命想回憶起在哪裏見過他。。。啊,莫非是。。。

“認不出來了?”老板模樣說,“昨晚在火鍋店門口。。。”

“啊!你。。。你要幹什麽?這是什麽地方?”顧芳想起來了,這就是昨天晚上火鍋店前見到的那個“乞丐”!顧芳看看身邊,卻沒有什麽可以拿來作武器防身。

“不要怕,你還沒謝謝我呢。昨晚你被人搶進一輛出租車,我和‘和尚’兩人追上那班人,把你救了下來。對了,你住哪裏?等一下我派車送你回去。”“乞丐”見顧芳半信半疑滿腹疑團,接著說:“你不用問我們怎麽救了你,也不用問他們是什麽人。反正我和和尚把你救了,也沒有驚動公安局。世界上沒有那麽多為什麽,知道得少些反而活得輕鬆些。”

顧芳忽然發現自己被“乞丐”的幾句話鎮住了,有一種要把自己的委屈都跟他講的衝動。於是就把自己跟吳童,吳童跟柳嵐,自己跟 bro ,簽證跟出國這些事牛頭搭馬嘴地跟他講了出來。

“柳嵐不值得吳童愛;吳童不值得你愛; bro 和你都不值得對方愛;你不一定要出國。”“乞丐”幹脆利落地給顧芳做了總結。

長久以來壓在顧芳心頭的愁雲,好像一下子被“乞丐”短短的幾句話給驅散了!

“你一定奇怪我為什麽把事情看得這麽簡單,”“乞丐”走到窗邊,輕輕打開了窗戶。“因為我死過。”

“那年初夏的一個淩晨,我從死人堆裏爬起來,沒命地跑,一直逃到了郊外。那時候什麽理想,什麽抱負,都從腦海中一刹那刪掉了。想起昨天還跟我一起談理想論未來的朋友們,有一些已經不在世上了,有時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人還是鬼,這個世界讓我迷茫。。。於是就一路向西走,學校不回了,家也不回了,那時候隻想離開!離開!離得越遠越好!到沒有人的地方去。。。”

“後來到了五台山,一路乞討的我已經很衰弱了,這時候遇到了和尚,他雖然比我還小兩歲,但說起世事,卻好像是我的導師。和尚就是昨天火鍋店那個光頭,現在是我們公司的副總,我們有時候還會偷偷溜出去胡鬧,重溫昔日浪跡江湖的愜意。”

“我在山上住了兩個月,仔細回想了過去發生的事情,把自己超脫在塵世之外,對那些事情反而看得清楚了。開學的時候,我又回到了學校,大家都以為我已經死了,從他們驚奇的眼光中,我明白了很多東西。不錯,我已經死過一次,所以更了解生和死的含義,世事俗務更是看得清清楚楚。”

“現在很多年輕人要出國,開開眼界不錯,但不要把它作為唯一的選擇,有時候還不如用自己的腳,走出去,到大自然中去,到老百姓中去,那才是最純樸最本質的生活,哈哈,‘農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知識青年在那裏是可以大有作為的’。”

顧芳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牆上的時鍾指向了十一點。

“噢,快中午了,我找人送你回家吧,家裏該著急了,”“乞丐”塞給顧芳一張名片。“回去慢慢想清楚了,半年後來找我,我們公司在洛杉磯有業務。”

顧芳花了一個星期來回顧這一天中發生的事情,每天腦海裏都稀裏糊塗地,大家都以為她有什麽難言之隱,也不敢隨便打聽,隻是在背後指指劃劃。

一周後的周末,顧芳幹了幾件事:一早去買了一張火車票;回來後撕了三本日記和 GRE 紅寶書;下午把所有賬單清了;晚上把房間收拾得整整齊齊。

第二天,顧芳失蹤了。大家說,她肯定是想不開了。

(2006。12。12晨)

[ 打印 ]
閱讀 ()評論 (1)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