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殤(19、國殤)
第七節 國殤
一、國殤
公元311年(永嘉五年),匈奴漢國軍隊攻入洛陽,晉懷帝在逃往長安途中被俘,史稱“永嘉之亂”。雖然此刻距史家所述的西晉滅亡尚有五年,但事實上洛陽城的淪陷已見證了中國曆史上的第一次亡國。
很多人看到這裏會頓生疑竇:中國第一次滅亡不是崖山海戰嗎,怎麽又早上一千年?
要回答這個問題,必須先澄清一個所有人都自認熟得不能再熟的概念:什麽叫做“中國”?
“中國”最早應該指的是天子居住或直轄領地。到春秋戰國時,周天子勢微,中國的概念延伸為中原,與東夷、西戎、南蠻、北狄相對應。至此,“中國”已出現雙重含義,首先是地理上的,即中原,以今日河南為中心的黃河中下遊地區;其次是文化上的,中國寓意為“禮儀之邦”。當中國統一時,雙重含義重合,沒有什麽問題,可一旦碰上大分裂時期,誰是中國就要打嘴仗了。
南北朝時,胡人占據中原,當然自認“中國”,罵南朝為“島夷”,南朝自認文化正統,亦自稱中國,譏北朝為“索虜”,可見剃發易服既非源於滿清,亦非出自金國,可能自五胡十六國時就已開始。宋金時期,情況類似,隻不過雙方罵得更凶。
但仔細比較,“中國”一詞主要指的還是地理上的中原。上一節談到,春秋時的楚國自認蠻夷,指中原諸侯為中國。而遲至五代十國,中國依然專指中原朝廷,當時無論南唐還是吳越,經濟文化上都比墳場一般的五代高出一大截,何況五代裏的唐、晉、漢三代都是沙陀人建立的,幾乎就是煉獄,但南方諸國依然稱中原王朝為“中國”,吳越王錢鏐臨終時要子孫“善事中國”。新舊《五代史》亦隻認五代,不認南方十國為中國。南宋時,雖然南方自認正統,但陳亮在奏折中亦說:不能“置中國於度外”,要“爭衡於中國”。可見即使南宋,“中國”最底層的含義依然是中原,宋人有時會不由自主地稱呼金國為“中國”。這裏麵還有一個背景就是從遠古至宋一直都認為洛陽乃天下正中,因此稱呼洛陽為中心的中原地區為“中國”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順便提一下,“China”是“秦”的音譯,因為從西周末年直到秦朝,中國的物資都是通過秦國出口到西方諸國,因此“秦(China)”便成為中國的稱號。China是英語、德語和西班牙語的拚法,追根溯源,很多學者認為,China的原型是梵語的Cina。至今意大利語和捷克語裏的中國依然拚做Cina。Cina音譯為漢語就是國人聞之變色的“支那”。
Cina隨著佛經被帶進中國,翻譯為支那,又隨著佛經渡海到日本,很多人為“支那”辯解說這個詞也是中國人自己翻譯出來的,我看不然。從東漢至南北朝,翻譯佛經的幾乎都是番僧,“支那”這麽傻的兩個字也隻有對漢語一知半解並且對中國缺乏尊敬的番僧才譯得出。Cina直譯為漢語就是“秦”,玄奘在印度時說得很清楚:“至那者,前王之國號。大唐者,我君之國稱。”可見,玄奘理解的“至那”就是秦。而且,Cina僅僅是詞根,加上前綴“Maha”音譯為“摩訶支那”,意思是“偉大的支那”;加上後綴“sthana”翻譯為“震旦”或“振旦”,震旦這個名字比支那正點得多,而且震旦是西方對古中國的尊稱之一,為什麽日本人不稱中國為“震旦”?但不管怎樣,Cina的翻譯至少說明一個問題:“中國”在漢晉時期的意思與Cina不盡相同,所以Cina才會“支那”、“至那”、“脂那”那麽胡翻一氣。
當然,支那從佛經裏翻譯過來後一直是中性詞,含有貶義是辛亥革命以後的事情。梁啟超首創“中華民族”這個概念,不過他的中華民族僅指漢族,大妥協家孫中山搞“五族共和”,將“中華民族”偷梁換柱,把滿、蒙、回、藏也包進來,滿蒙是漢族的宿敵,回族信奉伊斯蘭教,藏族政教合一,居然都拉進中華民族,於是“中華民族”名存實亡,變成一張空頭支票。在“中華民族”的基礎上,孫建立起“中華民國”,簡稱“中國”。因此,“中國”一詞從辛亥革命之後才正式變為國名。日本人這時候依然用“支那”代稱中國,就明顯是罵人了。
相信話說到這裏,意思已經很清楚,中國在上古和中古首先指中原地區,其次意為文明上國。這雙重含義重合才叫中國,缺一不可。例如元清二朝,雖有中原,卻文明盡失,不配叫中國(雖然滿清的公文裏時常以中國自居)。同樣,南北朝和宋金時期,雖然南方保持著文化正統,但中原淪喪,無論南北都無法般配中國。國之殤也。
二、中歐比較
311年的永嘉之亂是中國曆史的一個拐點。從公元前十七世紀的商朝至西晉的整整兩千年間,中原從未被阿爾泰語係的胡人占領過,而從311年至清末的一千六百年時間裏,中原恰好有半數(約八百年)在異族統治之下,而且時間上越來越頻繁,程度上越來越徹底,民族反抗卻越來越微弱。元清二朝的抵抗大都來自南方,北方幾成一潭死水,甚至能搞出“扶清滅洋”這樣的荒唐事。
311年的亡國為中國帶來永久性的影響,五胡打下的烙印再沒有被清洗掉。隋朝的楊氏和唐朝的李氏血統上都是胡大於漢,隋唐事實上建立在鮮卑政權的基礎上,像獨孤、宇文、長孫這樣的鮮卑貴族均位高權重,並與皇室聯姻,非漢族大臣可比。中國曆史上真正的光複隻有朱元璋一次,隋唐和中華民國都是對前朝妥協的結果,不可避免地產生嚴重的後遺症。
中外學界大都認為中國是世界上唯一傳承至今的古文明,個人認為此觀點極為荒謬。我從未聽說過洋聖人馬克思與中國有血統或文化上的聯係,我也可以確信英語比漢語在今日中國要重要得多。事實上中國曆史與歐洲頗有幾分相似,殷商好比古希臘是文明的發源地,被華夏族攻滅後文明傳播到整個黃河和長江流域,而古希臘被古羅馬征服後亦將文明播散至整個羅馬帝國;311年,中原淪陷,以匈奴為首的胡人開始黑暗血腥的統治,476年,西羅馬帝國在無窮無盡的西哥特人、匈奴人、旺達爾人和日耳曼人的進攻下最終崩潰,歐洲進入中世紀。東西方不同的是,東晉到南朝僅僅維係三百年不到,而東羅馬帝國(拜占庭帝國)卻支撐了一千多年,其保存下來的古希臘和古羅馬文物為歐洲的文藝複興輸送了最初的養分。
中國的幅員與歐洲相似,人口比歐洲多出將近一倍,因此隻有把中國和整個歐洲放在一起才有可比性。如果說中國古文明傳承至今,那我同樣能說歐洲古文明也流傳至今,之所以沒有後一種說法是因為歐洲不是一個國家。英、法、德雖然文化上最大程度地繼承了古希臘羅馬的精髓,但她們絕不會說我是希臘文明,而是英吉利、法蘭西、德意誌文化;和她們相比,希臘早已衰落,變成歐盟最大的賠錢貨。返觀中國,河南的經濟現況和希臘類似,中國經濟最活躍的吳、閩、粵地區同樣最大程度地繼承了古典中國的語言文化,但無論上海人還是香港人都不會自稱中原文化,而是吳文化和粵文化。更具代表性的是日本,日本比中國任何地方都展現出更多的華夏文明,日本會宣稱自己是中國文化嗎?因此中歐的曆史和現狀如出一轍,但結論卻完全相反,因為學者們往往拿中國如歐洲那麽大的地方去和彈丸之地古希臘比較,哪裏能得出什麽靠譜的結論?假如範圍擴大到地球,隻要人類不滅亡,地球文明就不會中斷,這樣的理論有意思嗎?
因此在比較古文明的時候,如果將中國還原為她本來的含意即中原,再和古希臘相比就會發現,二者同樣早已隕落,如果範圍一定要擴大到現代意義上的中國,我的結論是:全人類隻有歐洲的古文明傳揚下來,並攻城掠寨,在全球範圍內大掃蕩。至於中國,哪裏有什麽文明?孔孟被打倒;胡服改名叫唐裝,網民們都在極度嘲諷萌芽中的漢服複興;漢語的特征是入聲,有誰在課堂上學過入聲?上迄政府,下至草民,洋奴遍地;對中國文化破壞最大的魯迅被捧為聖人。估計磚家們的腦門都真得被磚拍過,否則怎麽好意思說中國文明延續至今?
除歐洲外,事實上古印度文明也較好地保存下來,至少比中國的保存狀況好得多。
三、胡胡胡
西羅馬帝國覆滅於野蠻人的進攻,與之對應,中國亦覆滅於胡人的叛亂。古羅馬滅亡之前,大量的日耳曼人已經湧入羅馬,羅馬帝國的日耳曼化(或野蠻化)一直被認為是帝國滅亡的主因之一,而西羅馬最後一任皇帝Romulus Augustus恰恰被日耳曼人廢黜。驚人相似的是,西晉滅亡前,同樣大量胡人內附,這裏麵又以匈奴人為最,匈奴叛亂成為壓跨帝國的最後一根稻草,西晉最後兩任皇帝均死於匈奴人之手。由此可見,古羅馬與中國在覆滅的問題上真是何其相似,西羅馬僅僅比西晉晚落幕一百多年,因此算中國一個悲愴的翻版。遺憾的是,東晉與東羅馬帝國的差距太大。如果南朝能像東羅馬那樣撐上一千年,中國的現況就會完全不同。
匈奴內附始於東漢,東漢初年已有大量匈奴進入塞內。公元48年,那時東漢剛剛成立二十多年,南北匈奴內訌,後南匈奴內附,被漢朝廷派駐河套戍邊。因此西漢是漢匈大戰,而東漢從一開始,就以胡製胡,南匈奴成為漢軍的主力之一。北匈奴在南匈奴、漢軍和鮮卑的聯手絞殺下,像落水狗一樣屢屢潰不成軍。從83年到85年,北匈奴先後73批南下附漢。整個東漢,不知道有多少匈奴人翻越長城進入華北。
我前麵說過,漢語語音的特征是入聲,可入聲在普通話裏已完全消失。本朝的語言學家都認為入聲消失是漢語演變的一種自然現象,最有力的證據就是黃河流域入聲弱化或消失的現象最早可追溯到漢朝。但沒有一人提到,漢朝時到底有多少匈奴遷居華北,他們對入聲消失又起過什麽作用。
東漢末年,軍閥混戰,匈奴、西羌趁機大肆掠擄中原:“中土人脆弱、來兵皆胡羌,縱獵圍城邑,所向悉破亡。馬邊懸男頭,馬後載婦女,長驅入朔漠,回路險且阻。”蔡文姬就這樣被掠走十二年,直到曹操蕩平華北後用重金將她贖回。
漢末魏晉的百年混戰,黃河流域屍橫遍野,人口銳減,為胡人內遷創造出絕佳條件。在兵荒馬亂的年代,沒有比光杆司令看著一大片空地更恐怖的事情。打仗需要人,種地需要人,沒有人就無力自保,更不要談開疆辟土,因此胡人內附是那個時代豪強們最樂見的事情。胡人天生都是戰士,可以輕易地組建起騎兵,不打仗時還能當佃戶耕種,這樣天上掉餡餅的事情哪裏去找?因此那時的黃河流域就像海綿一樣不斷吸附著草原移民,直到西晉初年,胡人的數目已經不可計數:“西北諸郡皆為戎居”,關中百萬餘口,“戎狄居半”。到處都是胡人,其中以秦州(甘肅東部及陝西西部)、雍州(陝西腹地,長安周邊地區)和並州(山西)為重災區。羌族及雜胡占據秦州,居涇水及 渭水下遊以北,氐族占據雍州,居渭水中遊兩岸及下遊南岸。匈奴族安置在並州,居汾水中下遊。羯族居蜀漳 河上遊。
胡人除南匈奴的上層貴族因歸化時間較長識文斷字外,絕大多數都是文盲,生活在社會的最低層。漢末魏晉湧入的胡人太多,遠遠超出中原消化的能力,新進胡人的漢化程度極低,野蠻粗鄙。中國號稱“禮儀之邦”,而胡人完全不守禮數,今日漢語裏以“胡”開頭的詞匯一大把:胡攪蠻纏、胡言亂語、胡說八道、胡作非為、胡思亂想、胡天海地、胡搞;沒一個好詞。大家光從這一長串貶義詞中就能看出,當時的胡人有多恐怖。今日美國downtown的黑人都說英語,幾乎沒有文盲,尚且成為重大的社會安全問題,更不要談魏晉時期的胡人,漢語都說不大來,整日醉酒滋事,如何不讓人膽顫心驚?
今日不少曆史書都說五胡亂華的起因之一是他們在西晉遭受民族歧視和殘酷的壓迫,似乎原因在漢人,此言有失公允。民族歧視多少有一些,胡人那副德行,漢人碰上都要繞道走,歧視很難說誰對誰錯;殘酷的壓迫則基本是廢話,胡人沒文化,幹苦力賣性命,日子當然不好過,話說回來,西晉時漢族老百姓的生活一樣水深火熱,可胡人造反後公然實施種族政策,對漢人進行血腥的統治,比西晉的弊政不知道要惡劣多少倍。
四、漢族的來由
熟悉曆史的人都知道,漢族的漢來自漢朝的漢,漢朝的漢源自漢王劉邦的漢,漢王的漢出自劉邦的封地漢中,漢中的漢又源出境內一條叫漢江或漢水的河流,而漢水是長江最大的支流。因此說到華夏族——來自西方的紅色民族,那是一個典型的黃河流域的概念。而說起漢族,最起碼從名稱上卻是一個長江流域的概念,因此華夏族雖說是漢族的前身,二者的字麵意義卻大不相同。漢朝的子民叫漢族,漢族從一開始就是橫跨黃河、長江和珠江流域的民族概念,比華夏族的範圍要寬廣得多。
上麵是漢族“漢”字的來源,可是漢在漢朝時乃國名,漢人在當時是國民而非民族概念,那麽漢族究竟是何時出現的?
這個問題眾說紛紜,我的答案是最晚於羯胡建立的後趙時正式出現的。
八王之亂,黃河流域民不聊生,並州大量漢人遷徙江南,南匈奴在並州呈壓倒優勢,開始蠢蠢欲動。但那時,匈奴貴族的心理均惴惴不安。在此之前,從無胡人入主過中原。匈奴人最頭疼的是如何能讓漢人接受他們的統治,於是想出一個掛羊頭賣狗肉的招。南匈奴單於一脈因多次與漢室通婚,認為自己有劉漢血統,改漢姓時就改姓“劉”。當時的匈奴北部都尉劉淵索性一劉劉到底,打出光複漢室的名頭造反,追尊“阿鬥”劉禪為孝懷皇帝,立漢高祖以下三祖五宗為神主以祭之,建立漢國。
劉淵造反將黃河流域的戰亂推向新的高潮,華北數不勝數的匈奴人幾乎都跑到劉淵旗下,中原陷入野蠻就是力量的草原法則,匈奴人的殘暴和嗜殺一下子集體釋放出來。304年造反,7年之後攻陷洛陽,掌握中原全境,12年後攻陷長安,西晉覆滅,幾乎整個黃河流域被匈奴人占領。
匈奴人頂著漢室的名義燒殺搶掠實在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中原百姓再傻也不會將這群野獸和漢朝聯係起來。匈奴人後來自己也覺得國號叫“漢”實屬掩耳盜鈴,滅掉西晉後,改國號為“趙”,史稱“前趙”或“漢趙”。
匈奴是個大雜燴,裏麵有很多依附的外族部落,稱作匈奴別部,高鼻深目多須的羯胡是其中最醒目的一支。匈奴是五胡裏麵漢化程度最高的一族,比漢人野蠻,但相比其他胡族要斯文一些,因此匈奴最早起事,但很快就被更野蠻的羯胡替代。
羯胡是個徹徹底底的文盲部落,從上到下幾乎沒人受過教育。羯胡的領袖石勒早年的身份是奴隸,戴著枷鎖被押到山東販賣。石勒尚且如此,可以想象其他羯胡在當時是怎樣一種境地,更可以想象他們一旦造反後會如何凶殘地“報答”社會。石勒歸附劉淵後很快成為匈奴的頭號悍將,原因無它,以羯胡為枝幹的石勒軍團比其他匈奴部隊更加嗜血,打起仗來更為搏命。
公元318年匈奴漢國改國號為“趙”,僅僅一年之後,石勒自立門戶,號“大單於”和“趙王”,於是曆史上這段時間出現兩個趙國,匈奴人的稱“前趙”,羯胡的稱“後趙”。兩個趙國整整打了十年,更為野蠻的羯胡取得最終的勝利,於公元329年滅前趙,統一黃河流域,與東晉形成對峙。
中國曆來,漢族政權對治下的胡人要比胡人政權對待漢人“nice”得多。漢族政權從未搞過種族隔離製度,而胡人上台,第一個舉措往往就是“胡漢分治”,從中國境內的第一個少數民族政權“漢趙”開始,一直到滿清,“胡漢分治”幾乎貫穿了半部中國曆史。
“漢趙”建國第六年,劉淵始創“單於台”,以大單於帶左輔、右輔,專管胡人,開創胡漢分治的先河。從他兒子劉聰開始,增設左右司隸,專治理漢人,胡漢分治得以完善。胡漢分屬涇渭分明的兩套行政體係,用匈奴舊製管理胡人,用漢晉製度管理漢人,胡人淩駕於漢人之上。到石勒的“後趙”,民族政策變得更加離譜,石勒將國民分為兩種人:國人和漢人。羯胡算國人,漢族叫漢人。這是就我所知,“漢”第一次正式作為一個民族的名字出現在曆史上,當然,是受奴役被壓迫的民族。
石勒是中國曆史上唯一從奴隸到皇帝的人物,不知道世界曆史上有沒有類似的猛人。石勒是文盲,但並非昏君。他知道羯胡沒有文化,隻能打仗,他個人的成功也主要依賴漢族謀士張賓的謀略,因此任用的行政官吏多為漢人,重視教育,提倡經學和佛教,佛教就是從石勒開始鋪天蓋地傳播開來。但早年淒慘的經曆使石勒搞出一套變態的民族政策。首先,禁止說“胡”字,張騫從西域帶回的胡瓜就在這樣一個背景下改名為我們今日熟知的黃瓜。範文瀾在《中國通史簡編》曾描述過兩個關於“胡”的小故事。某日有人騎馬闖入宮門,石勒大怒,找看門人來問罪,看門人驚恐萬分,慌不擇言地答道:剛才是醉胡跑馬進來,阻止不了;俗話說,和胡人難說話,我一個小官,哪裏敢管。石勒聽後笑道:胡人確實難和他說話。沒有追究看門人和那個醉胡。又一次,襄國郡守樊坦穿著破爛衣服覲見石勒,石勒驚問:你怎麽窮成這樣(一說:你為何衣冠不整前來上朝)?樊坦隨口答道:羯賊無道,把我的財物都搶光了。石勒笑道:羯賊如此劫掠,我替他們賠償。樊坦這才想起禁令,立馬磕頭求饒。石勒也沒有追究。
從上麵兩件事情可以看出,國人(羯胡)在當時囂張到何種程度,敢擅闖宮門,敢搶劫郡守,還有什麽羯胡不敢幹的?後趙有律法,可律法僅僅用來約束漢人,因為行政長官多為漢人,而胡漢分治,羯胡不在漢官管轄範圍之內,漢官撞上羯胡也隻有認栽,當時的漢族百姓真不知道日子怎麽過的。
羯胡的無法無天完全因為石勒的縱容。石勒是個酷愛學習的文盲,不識字,每天讓手下念書給他聽。可他聽了半輩子的書,也沒明白儒家為何強調中庸之道,或者算當局者迷吧。他以為縱容羯胡是對他的族人好,沒想到自己事實上在為羯胡掘墓。
石勒不去約束族人,自然更不可能管教自己的親屬。石勒晚年,他的侄兒石虎已經權傾朝野,而石虎恰恰是中國曆史上赫赫有名的變態殺人狂。
客觀地說,石虎做人是非常講原則的,無論敵人還有親人,就一個字——殺。跟隨石勒打江山的時候,克城必屠,比後世的蒙古人還絕,蒙古人雖然也喜歡屠城,但目標集中在有戰鬥力的成年男子,對婦孺經常是放過的,而石虎男女通殺,一視同仁。對自己人,隻要是武藝或者能力比他強的,一個都不放過——殺。石虎看上戲子鄭櫻桃,把老婆毆殺,娶鄭氏過門,後來因為鄭氏的挑撥,把另一個老婆崔氏也殺了。石勒死後,兒子石弘繼位,一年後,石虎把石弘全家殺得幹幹淨淨。石虎篡位後,大興宮殿,廣征美女,一次征集三萬人,美女的老公——殺,不從的美女更是殺。石虎玩女人的品味也駭人聽聞,他喜歡將美女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然後斬首,將頭顱洗幹淨,放在盤子裏與近臣一起欣賞。還喜歡搞漂亮的尼姑,先奸後殺,將尼姑肉與牛羊肉混一塊煮,然後與部下一起品嚐,看看誰能分辨出那一塊是人肉,那一塊是牛羊肉。石虎胖得連馬都騎不上,卻酷愛打獵,他的獵輦需要二十人推行,為打獵,將黃河以北大片良田辟為獵區,抓到有人在他的獵區打獵叫“犯獸”,處大辟(砍頭)之刑。犯獸是個好東西,官員們喜歡得很,誰不聽話,安個罪名犯獸,立馬人頭落地。
石虎的殘暴還遺傳給他的兒子,一家骨肉相殘。太子石遂不滿老爸喜歡其他兒子,想弑父篡位,結果石遂一家及黨羽二三百人被殺。石遂死後,次子石宣繼太子位,石宣同樣不滿老爸喜歡另一個兒子石韜,居然將石韜斬斷手足,刺瞎雙眼,破肚致死,並計劃在石韜的葬禮上弑父奪位。石虎知道後暴怒,將石宣捉來,命石韜生前最心腹的兩個太監行刑。在石宣的左右腮幫子上各戳一個洞,用繩子穿過吊在柴堆上,然後剜眼,一根根拔頭發,割舌,鋸斷四肢,開膛破肚,把內髒掏出來,一切都是慢動作,盡可能拖延時間,最後一把火燒死。整個過程石虎帶著眾美人坐在銅鹿台上看得滋滋有味。石宣的妻妾兒女全部處斬,石宣五歲的幼子當時被震呆了,拉住爺爺石虎的衣帶死活不放,最後衣帶被扯斷,拖出去處死。石宣太子宮裏的數百人全部車裂。
石虎治下後趙半數以上的人被餓死。成漢的使者入後趙,看見沿途樹上掛滿上吊自殺的人,城牆上掛滿漢人人頭,屍骨被做成“屍觀”,震懾世人。石虎驅四十萬漢人修宮殿,五十萬人造甲,十五萬人造船,死亡率超過三分之二。永嘉之亂,中原半數以上的漢人南遷,剩下的被屠殺到僅剩四百萬左右,石勒治下,相對安定,人口估計有所回升,石虎治下,人口再次大幅下跌,而胡人卻有增無減,數目高達五六百萬。黃河流域漢人的數目被胡人反超,漢人淪為賤民,苟活下來的生不如死,漢民族剛誕生就麵臨被扼殺的威脅。所幸一個人的出現改變了曆史走向,他就是本朝教科書裏視為禁忌的冉閔。
冉閔是中國曆史上最另類的民族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