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殤(18、我本蠻夷)
第六節 我本蠻夷
一、鬻熊家係
史前的中國第一大戰——涿鹿戰役,九黎族被炎黃聯盟擊敗,蚩尤身首異地,九黎族解體,演變為三苗,繼續與北方的羌族和夷族作戰。
堯舜禹三代,羌夷聯盟一直與三苗激戰,傳說大禹曾和三苗進行過一場長達兩個多月的血戰,最終三苗被擊潰,永遠地退出黃河流域,定居於水網密織的長江之畔。
禹之後文獻中再無有關三苗的記載,取而代之的是“蠻”。夏商周三朝,長江流域各族被統稱為“南蠻”,梁啟超認為,“蠻”是“苗”的轉音,因此,三苗是南蠻的一個重要組分。商朝時,長江上遊是古蜀國,中遊是三苗後裔,下遊是百越。長江中遊與商王國接壤,商軍屢屢攻擊蠻族,苗人苦於應付來自中原的征伐,他們一直期待著轉機。
終於,轉機隨著一戶羋姓羌人來到南蠻。這戶羌人的後代建立起幾乎覆蓋南半個中國的巨無霸——楚。
楚君的祖先是火神祝融,再上溯可以追蹤到黃帝。需要說明的是,祝融可能並非某個人,而是一個司火的上古官名。鑒於那時候職業家族化的特點,曆任祝融可能都是父子或兄弟關係。
這裏再簡要介紹一下姓氏的來源。“姓”拆開來為“女生”,顧名思義,原本用來標記母係遺傳,因此古姓如姬、薑、姒、妘等許多都帶女字旁。人類從母係社會過渡到父係社會後,姓才由母女相傳轉為父子相傳。人類從誕生一直到走出非洲都是近親繁殖,直到父係社會時才認識到近親繁殖的危害,我們的先祖定下規矩:同姓不婚。但這樣做又出現另一個問題:上古就那麽幾個姓,長此以往,同姓的人越來越多,到哪裏找異姓人結婚?於是,大家族分家時往往增添新姓。據傳黃帝有25子,其中12子被賜新姓,流傳後世。否則大家都姓“姬”,怎麽婚配?
祝融的姓氏不可考,但他的後裔分為八姓,即己、董、彭、禿、妘、曹、斟、羋等,史稱“祝融八姓”。羋姓的始祖是季連,季連的母親出自羌人強族鬼方的嬇(媿)姓。“羋”字羊形,同“咩”,即羊叫的聲音,與“羌”、“薑”相若,都從羊衍生而來。甲骨文記載,殷商經常和鬼方作戰,也和羋作戰,因此,羋姓肯定出自羌族。
商代,祝融部落作為羌人大族,理所當然受到打擊。祝融部落解體,季連(羋姓)的後代四處飄零,“或在中國,或在夷狄,弗能紀其世”。其中一支輾轉南下到達丹陽(今湖北丹江口水庫淹沒區),與南蠻混居,成為祝融後代裏的苗裔。整個商代,苗人都在和“商帝國主義”做不懈的鬥爭,羋家自然也不例外。《詩經》:“撻彼殷武,奮伐荊楚,深入其阻,裒荊之旅。”描述的就是武丁時期,殷商伐楚而爆發的一場規模浩大的戰役。商苗之間打打殺殺的,一直持續到商末。
紂王時,周部落興起,姬昌在岐山下招賢納士,羋家當時的家主鬻熊不顧年老體邁,翻山越嶺趕赴周原,為姬昌出謀劃策。鬻熊是位了不得的人物,著有《鬻子》一書,此書算來應該是中國史上第一書,唐人評價:“鬻熊為諸子之首”,開子書之先河。不僅如此,書中談論的政治哲學還首啟道家思想的源泉。姬昌拜鬻熊為師,姬昌著名的文王八卦據說也是鬻熊所授。鬻子曰:“發政施令為天下福者,謂之道。上下相親謂之和。民不求而得所欲謂之信。除天下之害謂之仁。仁與信,和與道,帝王之器也。”這段中國曆史上最早的政論將中國文化的核心“道、和、信、仁”解釋得清清白白,此言亦成為姬昌的施政準則。不誇張的說,鬻熊這個來自荊楚的南蠻已經站在當時中國的文化之巔。
如今想來,蠻夷這個詞的貶義屬性可能根本就是華夏族當政後對治下民族的一種偏見或汙蔑。以殷商為代表的東夷在文化上高出華夏族甚多,楚國的遠祖鬻熊作為標準的南蠻或早已蠻化的羌人能做姬昌的老師,而姬昌則是華夏族的翹楚,可以看出,南蠻的文化水平至少不比華夏遜色。西周的中原諸侯有什麽理由斥荊楚為蠻夷?
二、周楚結怨
公元前1046年,姬發聯合所有可以團結的部落號稱“八百諸侯”出擊朝歌。那時候鬻熊已死,他的孫子羋狂或重孫羋繹率領族人前來參戰,當然參戰的還有其他一些南蠻小國。商紂真夠背的,絕對靠得上“寡人”級別,精銳大軍正在和自家人東夷打生打死,身後的老冤家西羌與南蠻又聯合起來,直取心髒朝歌。周沒有任何懸念地代商而立。
周初東夷大叛亂,周公旦平叛成功後,成王大封建,凡先人輔助過文王武王的都有封爵。當時的羋家家主羋繹因為先祖鬻熊的緣故被封為子爵(或男爵),封地在丹陽,按那時的規矩“子男田”應該是五十裏地。這一分封對羋繹來說是喜怨參半,喜的是終於有個正式的封號,好歹也算一方諸侯,並且大樹下麵好乘涼,有周王室撐在後麵,在部落林立的南蠻,日子會好過得多。怨的是,人家都封個公爵、侯爵的,憑啥到我這就隻有子男的份?就因為鬻熊死得早,我羋家不受重視?當然,這個怨氣隻能往肚裏吞,三百年後,才由楚武王羋通爆發出來。
後來,周成王在岐陽召集諸侯會盟,居然派羋繹和不知哪個犄角旮旯冒出來的東胡小部落鮮卑的族長一起“守燎”(看守祭火),連正式參與盟約的機會都沒有。人家都在那大魚大肉聽歌觀舞,我卻和東胡人大眼瞪小眼看火堆。好,這個梁子算結下了。
如今想來,“守燎”遠比參加會盟重要得多。楚國自羋繹開始,很快就發達起來,疆土象揉過發酵粉似的,看著看著日增月漲。而那個當時沒人多瞅一眼的鮮卑後來居然成為五胡亂華的主力,統治整個中原,並永遠改寫了中國曆史的進程。
周成王之後,康王繼位。羋繹與齊、衛、晉、魯四國受封之君同在王室供職,而四國受封時“皆有寶器”,唯獨羋繹沒有。憑心而論,周王室的眼裏,羋繹也就一小貴族,五十裏地的地主,哪想到用什麽禮數對他。但羋繹不這麽想,認為是周王狗眼看人低,處處不拿他當回事,這口怨氣凝成死結化不開了。
羋繹非尋常人也,在周王室受的氣被他一股腦兒轉化為動力,回到丹陽披荊斬棘,艱苦創業。《左傳》記載:“昔我先王熊繹辟在荊山,篳路藍縷,以處草莽,跋涉山川,以事天子。”說明羋繹對周王室的朝貢還是很到位的,至少麵子上過得去。楚國自羋繹始數代君主都有強烈的憂患意識和平民作風,身先士卒,跋山涉水,開疆辟土。楚國的國力蒸蒸日上,很快就引起周王室的注意。
西周經曆四十年不用刑具的成康之治,到第四代周昭王的時候走起下坡路。殷商好戰,養有大量的軍隊,西周沒有商那麽喜歡征伐,卻養有比商更龐大的軍隊,宗周駐六師,成周駐八師。周昭王自幼養尊處優,即位後好大喜功,想著怎麽擴大疆域,光宗耀祖。這時候楚國越來越強大,周昭王決定對楚國開刀。昭王十六年,他親率六師,南征荊楚。這是周楚第一次交鋒,楚軍哪裏抵得過周師,昭王大勝,把楚地砸得稀巴爛,當時最貴重有用的是金屬,武器、農具都是金屬所製,昭王將所有收繳的金屬器具全部帶走,楚國受到重創。這一戰讓昭王嚐到甜頭,三年之後(一說此戰持續三年),他再次率六師南征,依然打砸搶勢如破竹。楚人對周軍恨之入骨,周軍渡漢水征集船隻,楚人將膠水粘結的船混在上繳的船隻裏,船行至途中解體,昭王及同船貴族落水溺死。楚軍趁勢反擊,周全軍覆沒,喪命於漢水。
這一戰是西周的轉折點,標誌著周王室的衰落和楚國的崛起。周能號令諸侯,背後依恃的還是超強的武力,周軍盡沒,威懾力大打折扣。楚成為第一個能與宗周在軍事上抗衡的諸侯,已預示著春秋戰國大時代的到來。
三、我蠻夷也
周楚大戰,兩國之間撕破臉皮,從藩屬轉為敵對關係。此後周穆王再次伐楚,大勝而歸。楚不畏周的打擊,勵精圖治,不斷將周邊蠻夷之地納為己有,等到羋渠當政時,羽翼豐滿,終於將目光對準周天子封賞在江漢一帶的諸侯。此時周夷王在位,居然聽信讒言“烹齊哀公於鼎”,這一下各地諸侯都嚇得和宗周劃清界限,周失去藩籬,實力大減。楚國等這一天已等得太久,羋渠放下膽來攻取庸、楊粵以及鄂等地區,開始兼並西周小國,正式走上稱霸之路。
羋渠無論在楚國還是西周曆史上都是劃時代的人物。他吞並庸、鄂等地後,得了便宜還賣乖,對外宣稱:“我蠻夷也,不與中國之號諡。”將三個兒子全部封王。這件事無論象征還是實質,意義都非常重大。西周是封建等級森嚴的一個王朝,除天子外,沒人敢稱王,中原諸侯都是某某公、某某侯,羋渠不要說王,連公侯都不夠格,就是一子爵,居然敢封自己的兒子為王,擺明要造反。當然,他的理由很特別:你中原諸侯不是一向看不起我荊楚,譏諷我是蠻夷嗎?我就是蠻夷,你們中原(中國)那一套禮製對我不適用,我就是要封王,看你們怎麽的?
周夷王死後,厲王繼位,諸侯又去朝拜,宗周恢複實力。此時東夷和南淮夷反叛,厲王率宗周的六師和成周的殷八師兩路夾擊,將叛軍擊潰。羋渠見周軍聲勢浩大,害怕厲王以自己僭越封王為借口討伐楚國,將兒子們的封號又廢除。
羋渠稱王稱霸的願望直到春秋初期楚武王羋通的任上才真正實現。
中國曆史上大凡諡號為“武”的帝王,均有赫赫戰功,羋通也不例外。他上任沒多久就滅掉了江漢平原西部的權國。權國雖然不大,卻是個釘子戶,從羋渠開始,楚國數代領導人都在打權國的主意,直到羋通才完成夙願。滅權這件名不見經傳的小事其實意義深遠,羋通將權國改設權縣,命權國國君鬥緡為權尹。鬥緡象武庚那樣很快又反叛,羋通殺鬥緡,將權縣遷往那處。此後羋通每滅一國,就改國設縣,並將亡國之君的家族遷出,嚴加監管。縣作為中國最基本的行政區劃,就是從羋通滅權開始的。
羋通滅權之後,開始伐隨。隨國是漢陽諸姬之一。所謂漢陽諸姬是周昭王和周穆王為控製淮夷、於越和荊楚,而將一些姬姓親屬從山西、陝西移封到漢水以北,建立起隨(曾)、唐、蔡、應、息等數十封國,組成一個龐大的姬姓封國集團,史稱“漢陽諸姬”。當然你很可能並未聽說過這些諸侯,原因在於它們完全被楚國的鋒芒所遮蓋,並先後成為楚國的囊中之物。
漢陽諸姬領頭的是隨國,因此羋通重點伐隨,當楚國大軍沒有懸念地出現在隨都城下時,羋通卻出人意料地派人去談和。和談中,羋通說出一番載入史冊的話:“我蠻夷也。今諸侯皆為叛相侵,或相殺。我有敝甲,欲以觀中國之政,請王室尊吾號。”注意,這段話透露出很多信息:首先,“中國”在當時依然指中原朝廷,楚國並不認為自己算“中國”,而是以蠻夷自居;其次,楚國希望憑自己雄厚的兵力(敝甲)染指中原政局,幫周王室擺平那些不聽話的諸侯;最後,羋通希望周天子給自己加爵。原來羋通這場聲勢浩大的軍事入侵是一次獨特的外交行動。曆代楚君都不滿自己的子爵身份,希望能當個公爵、侯爵什麽的。但自周昭王開始,周楚便成死敵,幾乎斷絕來往,羋通想提高爵位,必須找個能跟周天子說上話最好關係緊密的人,於是隨侯便進入羋通的法眼。羋通用大軍脅迫隨侯去周天子那兒做說客,給他加爵。
隨侯無奈,派使者向周天子進言,沒想到被周天子斷然拒絕,羋通大怒:“吾先鬻熊,文王之師也,蚤終。成王舉我先公,乃以子男田令居楚,蠻夷皆率服,而王不加位,我自尊耳。”意思很明確:鬻熊乃文王之師,就因為早逝,後代隻封個子爵,如今楚國已是個大國,蠻夷都服服帖帖的,周王卻仍不加爵,我隻有自己給自己戴高帽子了。於是羋通自立為王。想當年,羋渠雖有此心,也隻敢封兒子為王,且很快又廢止王位。如今羋通是真的為王,並一代代傳下去。大家熟知的春秋五霸:齊桓公、晉文公、 楚莊王、吳王夫差和越王勾踐。前兩個在北方,重禮教,老老實實做諸侯,後三個在南方,“天高皇帝遠”,均自立為王。
楚國處處開風氣之先河。殷商末期,鬻熊開諸子百家;西周初年,羋繹已銳意擴張,周昭王時,兩國兵戎相見,楚第一個脫離周王室的控製;西周中期,羋渠吞並西周封國,並嚐試性封王;春秋早期,羋通打下整個江漢平原,並設縣管理,正式稱王。當然,還必須提一下那個“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楚莊王。
楚莊王繼位第三年開始發飆,先滅庸國,後伐麋、宋、舒、陳、鄭等國,打遍天下無敵手。公元前606年,他追著陸渾(今河南嵩縣北)的西戎,一直打到洛水邊,陳兵於洛陽郊野。周定王嚇地趕緊派王孫滿去犒勞楚君。楚莊王居然問王孫滿“鼎小大輕重”,王答道:“在德不在鼎。”莊王說:“子無阻九鼎!楚國折鉤之喙,足以為九鼎。”這就是著名的“問鼎中原”。莊王直截了當地說:楚國折下戟鉤的鋒刃,就足以鑄成九鼎。赤裸裸地威脅周王室,我隨時可以滅你,取而代之。
整個周代,荊楚這個蠻夷都是中原諸侯的噩夢。楚從建國時的五十裏地到後來橫跨千裏,變為疆域最遼闊的諸侯。楚被中原斥為蠻夷,值得玩味的是,楚國上下對“蠻夷”二字坦然受之,從不否認,相反還以蠻夷為鞭策,五年不出兵攻伐華夏諸侯,即深以為恥,死後無顏見祖先。楚在春秋連滅四十五國,形成以三苗為主體,包容華夏、百越和百濮的超級強國。
四、文化轉移
上一節談到,西周有三個文化中心:周、魯和宋,其中周最重要,因為周將殷商的百工完整繼承下來,有當時最高超的手工業技術。春秋時期,周國衰落,無力養活那麽多的官員和工匠。這些知識分子和有一技之長的手工業者陸續流向各諸侯國,諸侯的文化才真正發展起來。成周的文化外流到王子朝之亂達到高潮。
公元前520年,周景王病逝,景王屬意於王子朝繼承王位,周大夫單旗、劉狄為爭權立景王長子猛為王。王子朝攻殺猛,自立為王。其後晉國涉入,立王子匄為敬王。王子朝兵敗,退守於京(洛陽西南)。晉軍撤,王子朝再次攻下周都。於是東周出現兩個天子:敬王在王城以東,時稱東王,王子朝駐周都,時稱西王。四年之後,晉軍再次出動,助敬王攻王子朝。王子朝兵敗,逃亡楚國。
王子朝之所以選擇楚國,原因很簡單,放眼天下,夠強夠狠,敢跟晉國等中原諸侯叫板的隻有楚國。而且楚已特立獨行數百年,連周天子都不放在眼裏,因此也隻有楚國敢接下王子朝這個燙山芋。王子朝事實上早就知道將敗於晉軍,因此出逃楚國並非倉皇成行,而是計劃性撤退。周國的幾大宗族如召氏、毛氏、尹氏和南宮氏包括周都的百工全部跟隨王子朝入楚,周都數百年積累的典籍也盡數運往楚國,敬王攻下的周都幾乎是一座空城。王子朝之亂是先秦最後一次大規模的文化轉移,周經此亂徹底敗落,楚正式取代周成為春秋的文化中心(之一)。
五、秦興楚亡
中國曆史的總趨勢是野蠻戰勝文明,這一大勢早在先秦就已奠定。春秋時楚一枝獨秀,戰國時秦力壓群雄。楚和秦都是地廣兵強的大國,是最有希望整合中國的兩大諸侯,最終楚敗亡,秦一掃六合,將中國推向東方專製主義的絕路。
秦興楚亡幾乎是中國大曆史的一個縮影。粗線條地比較一下楚秦二國的發跡史,已能看出問題的實質。楚國的祖先是鬻熊,鬻熊乃周文王之師,是個大師級的人物,鬻熊奠定楚國道家思想的基礎。雖然荊楚長期被中原斥為蠻夷,但這個所謂的“蠻夷”更多算一種偏見,也可以視作對楚國屢屢離經叛道的一種無奈的稱謂。而王子朝之亂後,楚接下周天子的家當,中原諸侯即使以最苛刻的標準衡量,楚亦成為與宋魯相比毫不遜色的文化大國。楚從最初的五十裏封地發展到後來橫臥千裏,雖然是靠征伐得來,卻從未出現過屍積如山、血流成河那種大屠殺式的駭人場景。楚在擴張過程中一直保持著夏商周的優良政治傳統,對投降的亡國之君及重臣遷地監管,從不濫殺。遠古以祭祀為大,即使是世仇,也不能滅族,而應該保留對方的子孫,讓每一族都有人能祭祀祖先,有點“祭吾祖以及人之祖”的意思。這一優良傳統被楚國繼承下來,到秦時卻蕩然無存。
秦國的曆史比楚國晚得多。秦國的開創者非子是馬夫,因為替周孝王養馬有功,被封在宗周以西的秦地。西周覆滅時,秦襄公擁戴平王繼位,並派兵護送平王東遷成周。平王為回報襄公,封他為伯爵,賜岐山以西為襄公的封地。秦國至此才有正式的名份,位列諸侯。
西周時,秦國隻有巴掌大的一塊地,三麵與犬戎為鄰,隻有東麵毗鄰宗周。東周時,宗周廢棄,被戎狄占據,秦國幾乎淹沒在西戎之中。因此,秦國的生存條件極為惡劣,整日忙於和犬戎搶地盤,既沒有底子,也無力發展文化,直到公元前753年,秦文公任上才開設史官記事。秦從建國始,就和戎狄混在一起,境內亦居住大量羌戎,不可避免地蠻化。公元前746年,秦采用西戎野蠻習俗,立滅三族法,公元前678年,開始用人殉葬。總之,在其它諸侯文化越來越昌盛的同時,秦國卻越來越野蠻。因此,整個春秋,秦都被華夏諸侯視為戎狄國。楚國是假蠻夷,秦國是真野蠻,采取的幾乎都是戎狄落後的政治製度。
沙俄是資本主義鏈條最薄弱的一環,被馬克思主義趁虛而入,搞出前蘇聯這樣一個人類文明的公敵。同樣,秦國是東周最落後的諸侯,秦類似農奴製西藏那樣的蠻風與崇尚嚴刑峻法的法家一拍即合,開始遺臭千年的商鞅變法。商鞅變法堪稱中國曆史上最成功的變法,最終導致大一統中國式暴政的形成。
商鞅變法有如下幾個特點:一、打擊市場經濟:重農抑商國策化,使中國永遠失去進入資本主義的可能。二、反人類:開始實施將人象牲口一樣管理的戶籍製度;輕罪用重刑(刑罰輕重是衡量一個國家文明程度的標記之一);實施連坐和滅族,一家有罪,九家必須連舉告發,若不告發,則十家同罪連坐(經曆過反右和文革的人應該清楚,連坐意味著什麽)。三、反文明:燔詩書而明法令,開創中國的文化高壓政策,直接後果就是秦始皇的焚書坑儒。總之,商鞅的眼裏,秦國隻需要兩種人:農民和軍人,其他所有人包括商人和文人都在專政之列。商鞅變法使秦走上軍國主義的道路,山東六國麵對這樣一個有如後世蒙古帝國般完全漠視生命的嗜血凶獸,除了敗亡,又能有什麽結局?
諷刺的是,商鞅恰恰死於自己製定的嚴刑峻法,真可謂“自作孽,不可活”。連坐法規定:住旅店的人必須出示官府憑證,旅店若收留沒有官府憑證者住宿,店主也要連坐。結果商鞅出逃時,因為不敢出示證件,沒有店家敢留宿他。商鞅死後屍首被處以車裂以泄宗室之憤,商家被滅族。商鞅死有餘辜,但他製定的東方專製政策卻如附骨之蛆牢牢吸附在中國的血脈裏。商鞅式的白色恐怖像枷鎖一樣桎梏著中國,無數次掀起腥風血雨。
公元前224年,楚亡於秦。楚君的後人為避秦的追殺,改羋姓為熊,因此《史記》記載的楚世家均姓熊如熊渠、熊通,而非先秦典籍記載的羋渠、羋通。中國人為避禍而改姓的事情在先秦偶有發生,但自商鞅變法滅族成為家常便飯後,改姓逃亡幾乎變為中國傳統。中國的政治環境變得越來越血腥、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