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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殤(15、羌夷恩怨)

(2009-06-18 17:52:02) 下一個

第三節  羌夷恩怨

我第一次注意到東夷是因為韓國人吵著要認東夷做祖先,那時候我對東夷的認識同大多數國人一樣淺薄,因此對韓國人的“異常”舉動並沒有怎麽在意。然而隨著我對上古曆史的鑽研,逐漸了解到東夷的背景,才驚覺這一問題的嚴重性。

東夷創造出龍山文化和商王朝。龍山文化處於新石器晚期,是華夏文明的直係淵源。商王朝則是國際公認的中國曆史的開端。我們教科書裏的夏朝僅見於周以後的史書記載,商代甲骨文並無此王朝的隻言片語。而且成熟文明的標誌主要為文字和金屬器具,如果河南二裏頭文化確屬夏朝遺址,一無文字二無大量青銅器,並沒有多大意義。另外依據史書記載,克夏的商國無論經濟文化還是軍事都較夏朝先進,所以即便夏朝存在,也絲毫不影響商的重要性。

龍山文化和商王朝是華夏文明的源頭,如果韓國人是東夷的後代,就變成韓國人(的祖先)是華夏文明的締造者,今天的中國人不過是搶奪或剽竊了華夏文明而已(韓國學者的邏輯)。

好一個釜底抽薪!

如今韓國學者許多讓中日震驚的奇談怪論都基於上麵的前提,因此這兩節我將簡略說明兩個問題:1、華夷二族的恩恩怨怨。2、東夷這個神秘的民族從哪裏來,到哪裏去。

插一段閑話。不管曆史如何,我一直都認為現代韓國人是中國傳統文化的再生父母。中國人都是蠟燭,不點不亮。沒有韓國人這麽緊巴巴地跑過來搶祖宗,祖宗早被我們扔到陰溝裏發黴去了。韓國學者的許多怪論事實上都戳到中國曆史的盲點或痛處,好比東夷,沒有韓國人熱炒,中國有幾人知道東夷這個教科書上從未出現過的名詞?

一、華羌與百越

一萬多年前,冰河時代結束,東南亞的人類開始北上。

進入中國的人類主要有兩支,一支從緬甸出發,通過著名的臧彝走廊,進入四川。在四川境內,一群人被長江的滂沱所感染,順流而下,這群人就是苗瑤民族的祖先。餘部繼續北上至甘南川北,過起遊牧生活,他們自稱“羌”,是以古史記載,羌人乃三苗之後。

距今約六千年前,羌族一分為二,東支進入陝西,形成後來的華夏族,西支南下進入青藏高原,此後逐漸形成藏族和緬甸人。當然,這是經典的說法。事實上,華羌二族真正分野要晚至西周。這裏有必要先介紹一下“華夏”的本意。華通“花”,花裏麵最鮮豔最具代表性的是紅花,因此華引申為美麗和紅色的意思。夏在上古有“西”的意思。周尚赤,源出西羌,因此自稱“華夏”,意思就是來自西方崇尚紅色的民族。而夏朝尚黑,不可能自稱“華”;商尚白,來自東夷,跟“華夏”二字更沒關係,而且甲骨文中並沒有所謂華夏族的記載。甲骨文裏反複提到的氏族隻有一個,就是“羌”,因此,周以前隻有羌族,沒有華夏族。

華夏二字的曆史沿革也頗具趣味。紅色(華)是中國的吉祥色,民間凡與喜慶相關的全是紅色:春聯、爆竹、燈籠、紅木家具、新娘的紅蓋頭、紅被麵,新郎的大紅花,本命年穿紅腰帶、紅褲衩,等等。而華夏族入主中原後,夏的意思由“西”逐漸轉為“雅、正、大”,但依然趕不上“華”在中國的份量。如今,中國又稱“華”或“中華”,“中”與“夏(西)”對立,因此,“夏”已逐漸淡出,不再代指中國。但“華夏”二字依然暗合著今天中國的命運。本朝發端於陝北紅軍,是周王朝三千年後又一次標準意義上的“華夏”,不過含義略有不同。紅色不是代表紅花,而是象征鮮血和革命,“夏”既可以理解為西北,也可以理解為西方(蘇聯)。這樣看來,中國接受馬列主義並非偶然,而是一種微妙的天道循環。

言歸正傳,從東南亞北上中國的除緬甸這支外,另一支從越南北上,這就是越(粵)族或“百越”。依拙見,越族是人類曆史上最富傳奇色彩的一支民族。六千年前,越人渡海到達台灣,這批今天被稱作台灣原住民的越族前輩,成為南島語係的開拓者。他們五千年前開始南下進入菲律賓群島,四千五百年前到達印尼,此後向東西雙方擴展,一座島嶼一座島嶼地征服太平洋和印度洋,最後一批移民於公元八百年抵達新西蘭,他們就是大家聽說過沒見過的毛利人。毛利人無論DNA還是語言文化與台灣原住民都極為相似,是古越人遠隔千島萬水的後代。

殖民時代之前,以台灣為源頭的南島語係是地球上分布跨度最大的語係,東起南美洲智利的複活節島,西至非洲南部的馬達加斯加島,浩渺的太平洋和印度洋幾乎成為古越後裔的內海。複活節島的土著操馬來-波利尼西亞語(南島語係最大的一個語族),傳說中他們的先人大酋長Hotu Matu'a帶領全家乘坐獨木舟來到該島。要知道,複活節島是地球上最與世隔絕的島嶼之一,離其最近有人定居的皮特開恩群島也相距2075公裏。南島人一無羅盤,二無海圖,三無動力係統,在茫茫大洋上單憑信風穿越兩千公裏開辟新領土,人類曆史上還有更神奇的事情嗎?

我記得以前國內報章上曾經大討論:徐福有沒有能力航行到日本?如今想來,這個辯論是多麽的荒謬可笑。那個時代,古越人的後裔僅乘獨木舟就已征服了半個太平洋和印度洋,其後甚至遠達美洲和非洲,比鄭和、哥倫布不知道要生猛多少倍。南島人是人類曆史上最傑出和瘋狂的航海家。我不知道現在的台灣原住民是否為他們的少數民族身份感到一點點自卑。如果有,那真沒必要,因為即使我一個外人也為他們的祖先孕育出南島這樣一個能和鯨魚相媲美的航海民族而感到由衷的驕傲。

百越除衍生出南島語係外,在中國境內還衍生出壯侗語係。百越是個對東南亞產生過巨大影響的民族(群)。殖民時代前的菲律賓、印尼、馬來西亞、新幾內亞、新西蘭、夏威夷、密克羅尼西亞、美拉尼西亞、波利尼西亞和馬達加斯加均屬南島語係的範疇,至少從語言上,他們是古越人的後裔。

二、三族演義

講述中國曆史,不得不談的一個概念就是“中原”,中原是最狹義的地理意義上的“中國”。上古的中原大致指河南一地,包括河北、山西南部和山東西部的部分地區。這一地區為何叫中原?依我看來,原因很簡單,她正好位於東夷、西羌、南苗三大民族的會衝處,因此,這一帶在上古是文明和戰亂永無止盡的源頭。

最早進入中原的是苗瑤語係最強大的民族九黎族,其後,來自西羌的炎帝部落遊牧至此。炎帝姓薑,薑與羌在上古是同一字,都是羊頭人身,牧羊人的意思,父係稱“羌”,母係稱“薑”。炎帝與蚩尤率領的九黎族爆發戰爭,炎帝慘敗,逃到河北,在那裏遇到另一支同樣來自西羌的黃帝部落,二部落聯合在涿鹿與九黎族大戰,此戰異常激烈,堪稱中國曆史第一戰。最終蚩尤兵敗,身首異地,九黎族解體,一部分留在北方建立“黎國”,一部分被俘成為奴隸,餘部南撤並入三苗或演變為三苗。

蚩尤雖亡,因其威名震懾海內,依然被黃帝封為“兵主”,即戰神之意。後來黃帝征戰中原,幹脆將蚩尤畫在軍旗上,眾部落望見大駭,不戰而降(可能以為蚩尤未死,帶兵來襲)。黃帝初定天下後,於泰山舉行封禪大典。注意,泰山在東夷的轄區內,黃帝到泰山封禪,說明羌夷二族早在黃帝時就已結為同盟。

從黃帝到大禹是中國曆史文化的第一階段,此階段的主線就是羌夷聯盟對戰黎苗,當然,征黎苗以羌為主,夷為輔。羌黎戰爭極為殘酷,漢語裏的黎民百姓就出自這段時期。黎指九黎族,民從金文的形態看,象一裸人,上露雙乳,下戴木枷,意指奴隸;當然,如果羌人被黎苗俘虜,結局相同,終生為奴。遠古有姓的都是部落首領,因此百姓實為奴隸主。黎民百姓,今天的詞義似乎是同意重複,但遠古時二者可有天壤之別,是奴隸和奴隸主的差異。

堯舜禹是中國曆史上的聖王時代。被儒家推崇備至的禪讓製,簡直就是中國政治的神話。其實,禪讓絕不僅僅是後世想象的那樣讓賢即位,其實質是羌夷兩大部族首領輪流坐莊。堯是羌人,舜是夷人,禹是羌人,禹開始選的接班人皋陶是夷人,皋陶早逝,禹又定他的兒子伯益為接班人,禹的做法透露出禪讓製的本質。皋陶是東夷有偃氏的首領,德高望重,年紀甚至比禹還要大,哪有選個老頭當接班人的道理?皋陶死後,他的兒子被定為接班人,很顯然,禹是要傳位東夷,至於傳給誰倒在其次。

大禹在中國曆史上的地位僅次於黃帝,但真實性比黃帝高得多。後世歌功頌德的多為“大禹治水”,其實,治水僅是大禹一半的功績,另一半後世很少提及,就是對黎苗的戰功。從黃帝至大禹,羌族曆代部落首領均致力攻苗,直到大禹才取得自黃帝後又一次決定性的勝利,三苗被擊潰,永遠地退出中原,撤回長江流域,羌夷聯盟了此大患。

大禹空前絕後的豐功偉績為羌人帶來無上的自豪感,攻苗勝利後的大量俘虜和戰利品又為羌人帶來巨大的財富,羌人潛意識裏已不願再將統治權移交給東夷。禪讓製變得岌岌可危。

今人看禪讓製多讚歎它的民主。其實,禪讓製不僅僅是民主,還是現代兩黨製的雛形。如果羌夷二族能保證禪讓,中國就會避免後世家天下的獨裁體製。等到羌夷融合,禪讓自然會轉變為兩黨製,中國就會出現共和的傳統。但禪讓有一個致命缺陷——終身製,它使得禪讓過早地夭折。

堯在世的時候,舜已經攝政,但舜和禹都死在任上。大禹死前雖然為交班東夷做好一切準備,但人走茶涼,死後哪裏還能控製住局麵?如果大禹在世就將權力移交給伯益,啟斷然不敢起兵造反,但曆史從不需要假設。三苗這個勁敵去除後,羌夷二族也不再有結盟的必要,兄弟反目恐怕是遲早的事。

禹死後,啟殺伯益自立為王,拉開羌夷二族千年血戰的序幕。

啟這個挑起羌夷仇殺的家夥堪稱中國曆史上的第一個罪人。

中國曆史從啟開始轉入第二階段,主旋律從第一階段的羌苗戰事轉為羌夷紛爭。

三、羌夷紛爭

東夷不是軟腳蟹,而是有著強悍武力和高度文明的部落聯盟。

啟從即位的第一天起,就麵臨著來自東方的威脅。他為了躲避東夷的鋒芒,甚至放棄中原故地,西遷大夏(山西南部汾澮流域)。

家天下的所有醜惡從它第一任君王的身上就顯露無遺。啟耽於享樂,他的五個兒子為爭王位鬧得你死我活,小兒子武觀被放逐黃河西岸後,還公開叛亂。啟死後太康即位,太康比他老爸更狠,不理政事,外出打獵一去數月,東夷有窮氏的首領羿乘虛而入,將夏都安邑輕鬆拿下。太康打到多少獵物我不知道,但家肯定是打丟了。

太康被羿滅,子仲康繼位成為傀儡,仲康的兒子相四處逃亡。此時羿亦為親信寒浞所殺,寒浞篡位,攻殺相,相的老婆從牆洞爬出,逃回娘家,生子少康,少康繼續被寒浞追殺,顛沛流離,最後被舜的後裔有虞氏收留。少康羽翼豐滿後,集合族人,攻滅寒浞,此為“少康中興”。太康被東夷奪去的王位,直到曾孫少康的手上才拿回來。

夏朝從建立到衰亡幾乎一直在和東夷作戰,雙方勢力互有消長。最終,東夷的商部落崛起,滅夏建立商朝。

以上所述都是根據周以後的史書記載,並無甲骨文資料佐證。為何甲骨文裏從未提及夏朝?夏究竟是周人杜撰,還是確有其事?

個人揣度,可能原因在於,夏是羌人自詡的一個王朝,並未獲得東夷的承認。夏的控製範圍主要在山西南部及河南西部的一小塊地方,幾乎未到達河南東部更不要談山東。在東夷眼裏,夏不過是羌人的一個部落聯盟甚至僅僅是較大的一個羌族部落而已,因此甲骨文給人的感覺,商人認為自己建立起曆史上第一個王朝。

夏與周同出西羌,因此周人將夏奉為正朔。如果今天的中國人不是華族而是夷族的後代,禹到商之間就會是東夷的一段故事,而不是所謂的夏朝。畢竟,東夷同樣有充足的證據表明,他們才是禹的衣缽傳人,啟不過是個搞分裂的叛亂分子罷了。

商與夏的情況正好顛倒個,夏一直和夷族東線作戰,商則和羌族西線作戰。前麵說過,甲骨文裏反複出現的氏族名隻有一個,就是“羌”,當然,羌是敵人。商重祭祀,人祭人殉是東夷傳統,而作為祭品和殉葬的多是羌人。商朝後期的甲骨文中出現“夷”字,指商東方和東南方的部落。值得玩味的是,“夷”也是敵人,說明東夷在商後期內亂頻頻。商後期持續對夷用兵,而且戰爭規模越來越大,甚至超過西線和羌的戰爭。古今中外,再強大的國家也經不起兩線作戰。吐蕃東敵大唐,西抗波斯;明末內剿流匪,外戰滿蒙;納粹德國東征蘇聯,西戰英美,最終都是敗亡,商朝也不例外。現在越來越多的學者認為,與東夷曠日持久的戰爭是殷商滅亡的主要原因。

這裏再談談商紂王的問題,近來有學者為紂王翻案,引來嘩然一片。其實紂王確實沒有今人想象的那麽惡劣。先秦文獻對他並無過多指責,倒是後人逐代添加,罪狀越來越多,最終使紂王成為暴君的代名詞。

牧野之戰,今人看到的僅僅是表象,裏麵的貓膩很多。史載“紂克東夷而殞其身”,這句話已經道出牧野之戰的另一個側麵。姬周一族在紂王的時代實力已經極其雄厚,但紂王過於威猛,他們始終不敢對其用兵,直到公元前1027(或1046)年,這一年發生兩件大事:一、周國鬧饑荒,不出去搶糧食周人要餓死;二、紂王傾其精銳出征東夷,朝歌空虛。於是武王孤注一擲,聯合所有可以聯合的部落,突襲朝歌。

武王東伐時,殷商大軍正在東南與夷混戰,姬周大軍沒有任何阻攔地直抵朝歌的市郊牧野,紂王此時才拚湊出奴隸大軍,攔截周軍。奴隸哪裏有什麽戰鬥力?況且,殷商的奴隸都是羌人,看到自己大軍來戰,焉有不倒戈的道理?牧野一戰,商軍一觸即垮。清晨二軍對陣,傍晚時周軍已經占領朝歌,紂王登上鹿台自焚而死。

中國曆史上自盡的末代君王,算來隻有商紂和崇禎二人。紂王其實大可不必自盡,他的主力未損,完全可以逃到商夷戰場,組織自己的大軍回頭再戰。武王東征的目的是搶糧,一時半刻也追不了那麽遠,以紂王的勇武,一旦大軍在手,絕對有翻盤的機會,但他還是選擇自盡。單就這一點,商紂最起碼也是一代梟雄,比起楚霸王毫不遜色。

周克商的貓膩從另一點上也能看出來。中國曆史幾乎都是打江山難,坐江山容易,一旦四海歸順,哪怕你折騰得人口負增長,也能穩坐個幾十年。周卻是個例外,成王即位沒多久,商紂的兒子武庚就聯合東夷五十國叛亂,這場叛亂的規模極大,周公曆時三年才平叛成功。這也說明,東夷雖然對商不滿,但畢竟是自家人內部的矛盾,而東夷與羌卻屬世仇,因此武庚反叛時,在東夷一呼百應。

齊魯二國均封在山東,經過與萊夷、淮夷和徐夷長久的戰爭,才站穩腳跟。齊魯在東夷的中心地區,齊魯統治下,華夏文化與東夷文化合流,形成獨特的齊魯文化。齊魯文化的代表首推孔子,孔聖人雖然一輩子推崇周禮,事實上他是殷商王室後裔,嚴格意義上並非華夏族人。韓國人自認東夷後裔,和孔子倒確實能拐彎抹角扯上點遠房的遠房的親戚。

春秋時期,山東與淮河流域尚有一些東夷小國,此後逐漸為大國兼並,到秦時,東夷在中國的曆史舞台上已徹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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