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
1、跪
我們分析任何製度時,都應該清醒地認識到,人的素質是決定成敗的關鍵。明朝的酷刑傳自蒙元,不過效果肯定出乎韃子們的意料,明人居然狠到“賣直求榮”,很顯然,草原上的那套懲罰嚇唬不了真正的漢人。同樣,滿清將大明的體製一股腦兒繼承下來,可是執行者由漢人換成滿人,效果就截然相反。
1644年,清兵入關,人類曆史上最成功的奴隸調教師愛新覺羅登台亮相。
愛新覺羅是一個奇怪的存在。對漢人而言,他是皇帝;對蒙古人而言,他是博格達汗。有以上兩條已經夠上李世民的標準(李被突厥尊為“天可汗”);不過,李世民要想和愛新覺羅比稱號恐怕是拍馬難追,因為他們還有一個神奇無比的稱呼——“老佛爺”。
老佛爺源於女真首領的尊號“滿柱”,“滿柱”是曼殊或文殊的音譯。滿人信奉喇嘛教,在藏傳佛教的體係中,達賴是觀世音菩薩,班禪額爾德尼為無量壽佛(或阿彌陀佛),蒙古可汗是金剛手菩薩,滿清皇帝為文殊師利菩薩。喇嘛教的確是個亂七八糟的東西,滿清那些老婆多得用不完,兒子多得要火拚,殺人如麻的皇帝們居然被尊為菩薩。西藏人真有幽默感。
順便插一句,稻城亞丁(即香格裏拉的原型)有三座聞名遐邇的品字形的雪山,分別叫仙乃日(觀世音菩薩),央邁勇(文殊菩薩)和夏諾多吉(金剛手菩薩),恰好指的就是達賴、滿清皇帝和蒙古可汗。
既然愛新覺羅氏兼任皇帝和菩薩,參拜禮就不能象明朝五拜三叩頭那麽簡單,廟裏麵怎麽拜佛,大殿上就應該怎麽拜皇上,於是三跪九拜這一標準的佛教禮儀被搬進滿清的大殿。中國人曆經數千年的文明,終於在“我大清”走到政教合一的路上——拜佛與拜皇上合二為一。
三跪九拜的清禮與五拜三叩頭的明禮在安南(越南)發生不小的糾紛。安南是大明的藩屬國,大明遣使出訪安南時,安南國王都對代表天朝天子的龍亭和詔書行五拜三叩頭之禮。受明的影響,安南國內也行五拜三叩頭的拜天子禮儀。清接替明後,要求藩屬國全部改行三跪九拜,安南接詔時卻依舊行五拜三叩頭,與清使產生衝突,雙方每次都為接詔的禮儀開辯論會,好不熱鬧。這場糾紛長達百年之久,直到乾隆的時候才最終解決:安南不勝其煩,答應行三跪九拜之禮接詔。
滿清如果光有三跪九拜倒也算了,滿清的創舉在於讓奴才們練鐵膝功,將跪拜的時間無限延長。大明雖然有跪奏,但誰奏誰下跪,奏完皇帝說起就起來了,而且明朝中後期皇帝迨政,經常不上朝,甚至幾十年不上朝,大臣想跪都沒地兒跪。滿清不然,禦門聽政時,輪到某班奏事,該班官員要一並跪下;便殿召對,則所有大臣都要跪倒在地,這一跪下去,什麽時候起來隻有天曉得,長的時候一跪就是幾小時。跪可不是一件舒服事情,否則中國家長懲戒孩子也不用罰跪。跪在蒲墊上,時間長了尚且受不了,更何況大臣們都是匍匐跪在冰冷的硬地上,跪著還不能亂動,我真不知道那些老胳膊老腿的奴才們怎麽受得了如此折磨。痛上加痛的是,滿清的皇帝碰巧個個勤政,天天出朝享受大權在握的快感,老奴才想歇一天都不行,估計十幾年朝臣當下來,膝蓋沒準練得比石板都硬,泰拳手碰上也要躲避三分。滿清奴才們原本就芝麻大的那點自尊,在這積年累月的長跪中早被消磨得幹幹淨淨。
北京的冬天大雪紛飛,跪在零度以下的磚地上,膝腿又痛又麻又冷,跟上刑似的,以至於乾隆都覺得長跪實在是活受罪,給一品高官、年老大臣加個跪墊,算是“皇恩浩蕩”。要知道,漢朝這樣的宰輔大臣可是腰挎寶劍大搖大擺地走上殿,皇帝還要起立相迎;君臣就座後,給宰輔先上茶再議事。這樣的禮遇滿清的奴才做夢都無法想象。
禮樂是華夏文明的根基,從禮儀的變遷看,華夏文明確鑿無疑地在大倒退。不過,滿清已非華夏,倒退就倒退吧。
老奴才有跪墊,數小時跪下去依然吃不消,不少大臣上朝前都用厚棉花把膝蓋裹起來當護膝。不過即使如此,跪時間長了,猛一站起來,腦缺血導致頭暈眼花在所難免。滿清找不出幾個像樣的人來,荒唐事倒不少。七十高齡的吏部尚書劉於義,在養心殿跪的時間太長,站起來暈暈乎乎踩到自己衣服,一跤摔下去因公殉職,死在乾隆的禦座前。
劉於義是所有奴才們學習的榜樣。
滿清覲見皇帝行三跪九拜,上奏時長跪,告退時還要“跪安”,即退幾步再跪下祝聖安,然後退出。滿清將跪發展到人類所能想象的極限:能跪著就別站著。
當世界已經蘇醒,大踏步向前的時候,漢民族卻死死地跪在愛新覺羅的腳下,眼巴巴地望著“友邦”一個個超越,愈行愈遠。
2、奴才
清以前從無朝臣自稱奴才,清卻規定:滿人上折時自稱奴才,漢人隻能稱臣。原因無它,八旗乃變相的奴隸製,所有滿人實質上都是愛新覺羅的家奴。奴才這個稱謂說明愛新覺羅與滿人是主奴關係,換句話說,滿人是自家人;而漢人隻能稱“臣”,說明漢人是外人,再引申就是潛在的敵人。事實上,乾隆以後,漢人已完全滿化,沒有一點民族意識,都是逆來順受的哈巴狗,爭著向滿大人邀寵,但滿人卻從不視自己為中國人,明證就是文字獄時將金宋書籍裏所有的“中國”字眼一律刪除。
滿清兩個半世紀的統治,防漢製漢為重中之重的基本國策。寧可亡國,也要拉漢人陪葬。西太後的名言“量中華之物力,結與國之歡心”絕不是一個中國人說得出口的,甚至連殖民者都難以啟齒。曆屆港督,沒有哪個敢說“量香港之物力,結美國之歡心”,雖然英國是美國的跟屁蟲。西太後說出這句話,說明她從未將自己看做中國的主人,相反是一種寄生蟲的心態:反正自己不是中國人,把中國全敗光,隻要滿人多撐一天就行。維新變法時,滿人的集體態度是“漢人一興,滿人必亡”,彈劾變法“保中國,不保大清”,將自己完全置於中國的對立麵上。
中國的敵人統治中國,中國能不亡嗎?
再談“奴才”這個稱謂,滿人署名“奴才”,漢人署名“臣”,那麽滿漢一塊怎麽辦?乾隆三十五年,滿臣西寧、達翎阿與漢臣周元理聯名上折,二滿臣自稱“奴才”,周元理自稱“臣”,乾隆看後馬上變臉,斥責周元理不肯當奴才,有意立異,把周元理嚇個半死。三年之後,滿臣天保和漢臣馬人龍共同上了另一道奏折,馬人龍有前車之鑒,便跟在天保後麵一起署名為“奴才天保、馬人龍”。沒想到乾隆看後又是勃然大怒,斥責馬人龍冒稱奴才。總之,變著法子整漢人。乾隆認為“奴才”是個神聖的稱謂,漢人不配,為杜絕此類事情再次發生,發聖諭滿漢今後上奏折一律稱臣。寧可滿人降格稱臣,也不能讓漢人做奴才。
上麵說的是奏折裏的正規署謂,口語裏直到清末,依然一口一個奴才表忠心。清朝今天被歸類為封建社會,我一直對這個分類表示懷疑。清人張口“主子”,閉口“奴才”,“我大清”動輒上千人匍伏於地跪拜的壯觀場景,怎麽看都是奴隸製的標記。真正的封建社會西周,從無此類場景。相反是天子先向臣下作揖,臣下最後才還禮,與滿清真有雲泥之別。我們那些吃皇糧的學者們,能不能不要辱沒“封建”這兩個字。
3、辮子
我在前文《漢服的傷逝》裏談到,電視上天天看到的麻花辮實際上隻存在於清末,清初的辮子是“金錢鼠尾”。所謂金錢鼠尾有兩層意思:一、辮子象老鼠尾巴那麽細,要能穿過銅錢中央的方口,穿不過,接著剃;二、要想有那麽細的辮子,隻有一個辦法,把頭幾乎全部剃光,隻留銅錢那麽大的一撮毛。清兵在廣州頒布剃發易服令說:“金錢鼠尾,乃新朝之雅政;峨冠博帶,實亡國之陋規。”把醜陋到無法想象的金錢鼠尾居然說成“新朝之雅政”,滿人真不知道“雅”字怎麽個寫法。
後金時期的金錢鼠尾是腦後留細溜溜的一綹小辮,與之相配的是下頜的胡須全部剃光,隻留上唇左右十餘根胡子。這是漢人歸降的標記,象賣牲口插標簽一樣。
入關後漢人爆發反剃發的鬥爭,雖然最終不得已都剃了,但蓄發的部位卻從腦後移到頭頂。雖然仍為金錢鼠尾,從前麵看依舊搞不清是和尚還是禿子,但至少頭從側麵看上去不至於象老鼠屁股。
那麽這樣的老鼠尾巴清人究竟留到何時?
前一陣子我看到馬戛爾尼訪清時隨行畫師所繪的中國場景,畫上的中國人赫然留著金錢鼠尾。就是說,整個所謂的康乾盛世,清人都是大光頭上頂著一條細溜溜的老鼠尾巴在那晃來晃去。
中國的電視編導們,你們什麽時候能夠敬業一點,拍康熙乾隆的時候讓他們拖一根金錢鼠尾?你們用清末的麻花辮頂替你們祖先“精美絕倫”的老鼠尾巴,不怕主子們從地獄裏爬出來找你們晦氣嗎?
清人的頭發直到嘉慶年間,滿清的統治衰落後才開始變化。蓄發的部位從一枚銅錢擴大為幾枚銅錢,直到清末留一半剃一半的“半拉兒瓢”。
中國人心理的奴化從對辮子和滿服的態度上能看得清清白白。清初“留發不留頭”到清末視辮子為國粹;清初抵死抗拒剃發易服,到今天視唐裝旗袍為國服。證明韃虜並沒有被驅逐掉,因為所有的中國人都已變成韃虜。
文字獄的巔峰之作《四庫全書》,所有的“中國”和“夷狄”字樣全被刪改。與之相對應,今天你用搜狗拚音,會驚訝地發現詞庫裏居然沒有“韃虜”和“驅逐韃虜”這麽常用的詞。
我們至今依然象滿清那樣在避“韃虜”的諱。
談辮子不得不談到王國維,這位被捧為國學大師的滿清遺老,直到民國十六年投湖殉清的時候,依然留著小辮。辛亥革命後,他應召任清廢帝溥儀的“南書房行走”,食五品祿。溥儀被馮玉祥逐出故宮時,他就急著要跟幾位遺老投金水河殉清,被家人攔住沒死成;三年之後,終於還是留下“經此世變,義無再辱”的遺書,投昆明湖自盡。
我一直都奇怪,王國學大師鑽研的究竟是哪一國的學問?王是甲骨文、金文和漢簡方麵的泰鬥,從殷商到漢,中國人什麽時候留過辮子?女人都沒留過!為什麽他非要拖著那條象征奴役的小辮被別人“辱”?王國維是浙江海寧人,他難道忘了,兩百多年前,他的祖先曾為留發不留辮與清兵抗爭,多少人肝腦塗地!
王國維今天被越捧越高,成為“國學”的象征。這位留著小辮,甘願為主子而死的好奴才是現代中國知識分子最精彩的寫照。
文天祥那般的骨氣都到哪裏去了,真的是跪沒了嗎?
大開眼界,
這麽好的文章,為什麽沒有人品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