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是一種心理暗示麽?——也談奧卡姆剃刀所剃掉的關鍵問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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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仰是一種心理暗示麽?
——也談奧卡姆剃刀所剃掉的關鍵問題
在開始我的主題之前,先跟諸位討論一個假設的案子。設想我們前往中國一所著名大學的女生樓,我們看到宿舍樓前的水泥地上,一個女大學生七竅流血,頭骨開裂,一動不動的倒在凝固的血泊中——我想大家猜出來了,這裏出了一樁人命案。
不過這是一個假設的案子,而假設的意思就是“如有雷同,純屬巧合”,所以不要問是哪裏的案子,這個女生是誰,我不會告訴你的。我能說的,就是我們需要趕緊給警察哥哥打電話。
警察來了,先是法醫鑒定,除了照相機之外,我猜他還應該帶了一些很“科學”的儀器。法醫詢問了這個女學生住在幾樓幾號,查看了窗口的痕跡,測量了樓的高度,女學生的體重,檢查了她身上和體內的傷勢和各種擦痕,還有她倒地的姿勢,地上血跡飛濺的形狀,血跡凝固的狀況等等。然後我們的法醫拿出計算器,什麽重力加速度,人體骨頭的抗衝擊能力之類的一頓狂按。最後得出結論:這個女學生不是死於其他外力打擊,而是高空墜樓導致頭骨破裂,失血過多休克身亡。而且,法醫還可以確定她是自己跳樓身亡,而不是被他人推下樓而死。
然後法醫退下,刑警上前,開始了一通刑訊逼供——啊對不起說錯了,是問訊調查——經過一通問訊調查,事情真相大白,這個女學生是因為同校的著名帥鍋始亂終棄,移情別戀,自己不能承受失戀和思念之苦,更不能接受她心愛的男人和別人唧唧我我,所以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縱身跳下,生命終止在十九歲的大好年華。
案子查清,警察退下,該說說假設這個案子的目的了:我講這個故事是為了討論“信仰的心理基礎“問題。對於基督教的信仰,批評的聲音很多,除了情感上的不接受,生活經驗上的不相容之外,科學理論上的否定意見也都很多。其中很重要的一個觀點就是“人造上帝說”,認為“不是上帝造人,而是人造上帝”。信仰之所以可能,其實不過是人的一種自我“心理暗示”,是一種“精神慰藉”。人們製造一個全能慈愛的上帝,並把自己的情感需要“投射”到這個上帝身上,以此緩解人心中根深蒂固的恐懼感,並滿足對被保護狀態需求。弗洛伊德很老但是很經典的一段話就表達了這樣的意思:
“我認為宗教的需要無疑是從嬰兒的無能為力和由此引起的對父親的渴望中衍生出來的,尤其因為這種感覺不僅僅是超出了童年時代,而且由於恐懼命運的至上權力,它被永久地保存了下來,我認為童年時代沒有任何需要能超過要求父親保護的需要,因此力圖恢複無限自戀的海洋般的浩渺感覺所引起的作用,被從顯要的位置上驅逐了。”
“宗教態度的根源,可以很清楚的追溯到嬰兒無能為力的感覺,也許在他背後還隱藏著什麽,但是目前還沒有研究清楚——可以想象,海洋般的浩渺感覺後來與宗教發生了聯係。“與宇宙同一”構成了宗教的觀念內容,把宗教當成慰藉的第一個嚐試,就像它是消除自我感到的來自外界的對他構成威脅的危險的另一種方法。我再一次承認我很難研究這些感知的因素。”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在心理學領域並非沒有詬病,但是我在這裏不討論心理學對弗洛伊德的評價本身。我隻是提醒大家注意,弗洛伊德在”嬰兒的無能為力和由此引起的對父親的渴望“這句話中使用了“父親”而不是通常認為的對於嬰兒的安全感而言更重要的“母親”的形象,考慮到包括弗洛伊德,韋伯在內很多德國思想家所處的時代中,德國家庭和社會充斥父權家長製的特色,如果使用弗洛伊德自己的精神分析學理論,我們也許可以從這些思想家對於社會和人類的一般化認識中找出一些頗具個人生活經曆特色的痕跡。事實上,這不是弗洛伊德一個人的問題,也不是某一類科學家特有的問題,而是每一人的問題。
一個基本事實就是,我們每一個人,包括科學家思想家哲學家們,都是一個個體人,都有一個“視界“限製,我們不能超越我們人時間空間限製去觀察了解我們所處的這個在時間和空間上都無比浩大的世界。每一位試圖解釋各種現象的理論家,他們都是從最個人化,最具體的人生經曆出發,並選擇性的接受並發展了前人的研究成果,由此得出了超出個人視界的一般性概念以及理論。在這個過程中,按照很多著名科學家的看法,”想象力“起到了關鍵的作用,而所謂”想象力“,其實就是從自身實際生活經驗而來的”聯想能力“。所以,我不會奇怪,麵對人的問題,為什麽會有很多解釋,而且每一個解釋都可能“有效”(也既邏輯上自恰)。解釋的有效不是解釋為真的憑證,隻是托住解釋暫時不掉到地上摔個粉碎的原因,對於現象的理論解釋永遠麵臨著證偽的問題。而科學,不管是社會科學還是自然科學,都隻是關心各自對社會或者自然現象的解釋,隻關心“解釋的有效性”問題而不討論“為什麽需要解釋“以及“解釋的或然性與必然性之差別”這類問題。
包括弗洛伊德,當他在解釋人類宗教情懷的緣起的時候也是如此,作為一個心理學家,他滿足於給出一個“合乎情理”的解釋而不關心事情本身是否正如這個解釋所表達的那樣,也就是說,作為科學家,他滿足於追尋“檢驗意義上的真”而不是“先驗意義上的真”。追問“或然性與必然性的差別”或者“先驗意義上什麽是真”,這是一個無限後退的問題,注定要退到哲學,最終退到宗教上去。既然對於宗教問題的科學解釋不能建立在宗教本身之上。所以科學特別是自然科學回避”為什麽要有解釋“以及“先驗意義上何者為真”這類形而上的問題,而這種回避的體現之一,就是科學研究中的”奧卡姆剃刀“原則。
這個“奧卡姆剃刀”原則,據說權威的表達應該是這樣的:
Pluralitas non est ponenda sine necessitate.
Frustra fit per plura quod potest fieri per pauciora.
Entia non sunt multiplicanda praeter necessitatem.
聽說前不久出了一個“丁大學者犯錯誤”事件,雖然丁林會犯錯誤我早就猜到了,但是他是大學者我還是第一次聽說。看來這個世道“大學者”的高帽子很危險,搞不好就會被送帽子的人逼的背井離鄉,不但帽子送還,連身上衣服也要被搶走。我雖然不想做什麽“大學者”,更不認為我會是一個“大學者”,但是為了防止有人過於熱情,帽子太多,我想我需要在這裏做一個事先聲明:“我承認,雖然我弟弟學過拉丁文,但是我本人沒學過,所以我不知道這段文字在說什麽。我之所以不對這段話的準確性做任何考據訂正,不是因為什麽權利或者義務問題,而時因為我根本沒這個本事。”
那麽,為什麽我依然可以就這個問題進行討論呢?因為我們很幸運的有更簡潔明了的表達,而且還是中文的,既:“如無必要,勿增實體”,也就是說:“當你對同一現象有兩個處於競爭地位的理論進行解釋時,如果他們能得出同樣的結論,那麽簡單的那個更好”。
一些高深問題的科普表達雖然可能會簡單一些,但是我想還不至於簡單到錯,以至於我們這些沒有生物學博士帽子的人就無法理解,何況“奧卡姆剃刀”本身就是鼓吹“簡潔”的。
回到對於基督教的批判上麵來,方舟子在 《“神秘現象”並不神秘》一文中寫過這樣一段話:
“例如有以下兩種結論:一、生物經過進化而來。二、上帝創造了進化的準則,生物經過進化而來。這兩種結論說明的是同一個事實,即“生物經過進化而來”,但是後者的假設“上帝創造了進化的準則”對說明這一事實沒有任何必要,因此是個多餘的假設,在科學上應用奧卡姆剃刀將它剔除。”
必須指出,我不想說,方舟子在這裏說應該“應用奧卡姆剃刀”剔除第二個結論中的“多餘假設”是不正確的。我前麵已經說過,科學特別是自然科學追問的是“有效的解釋”,是“檢驗意義上的真”,所以對於自然科學而言,“奧卡姆剃刀”原則是有意義的,它保證了現代科學可以是科學自己而不是別的什麽,既不與其他思想領域混淆,也非其他思想領域的從屬。可以說,現代科學之所以是科學,正因為它明確自己的疆界,在於它隻追求“檢驗意義上的真”,而拒絕考慮任何形而上的問題,而它之所以能夠做到這一點,關鍵之一就是“奧卡姆剃刀”原則。
事情的症結就在這裏了!——在科學研究領域運用“奧卡姆剃刀”原則不但合理,而且必要,這樣的立場並不必然導致如下結論,那就是:不符合“奧卡姆剃刀”原則的問題是偽問題。
我們的生活世界,有很大一部分是科學可以解釋的,同時也是科學加以解釋就足夠了的。但是人所身處的生活世界並非隻是一個科學課檢驗範圍之內的世界。很多領域是科學能力之外或者說科學職責之外的。在科學研究領域看來是“多餘”的東西,並不必然對人毫無意義。科學拒絕形而上,但是生活世界卻不能沒有形而上。運用科學手段,科學知識,我們可以對生活世界中一個現象進行解釋,但是,由於這個解釋隻是一個“檢驗意義上真”的解釋而不是“先驗意義上的真”,它往往不能滿足人的真正需要。在這樣的問題上運用“奧卡姆剃刀”原則,就是把生活世界當成了實驗室,把有情感,靈魂,人格和自由意誌的人當作了白老鼠,就會把人存在的本質從“人”的概念中剃掉。
在我們已經討論的那個女學生跳樓案裏麵,法醫對“地上有一個死屍”這個現象的解釋就是“該人係跳樓自殺身亡”。從科學的角度講,這個現象已經得到了解釋,而且這個解釋是一個完全並站得住的解釋,是一個有科學依據的,可以檢驗的解釋。
但是這隻是從科學的角度講而已,而這個現象本身卻不僅僅是一個科學研究的對象,它有自己存在的意義,法醫對該現象的科學解釋隻是一個關於“次因”的解釋而不是“主因“的解釋,所以某種程度而言等於沒有解釋,因為死者家屬需要的不是這個。在法醫之後,一個刑警的社會性義務或者她家人的社會性需求是追尋主因解釋,也就是根據“該人係跳樓自殺身亡”這個科學的次因解釋繼續向前,追問“該人為什麽要跳樓自殺”。而這個問題就已經脫離了科學的範疇甚至理性的範疇,進入非理性範疇了。
基督教信仰所討論的問題,或者說,基督教信仰所反映的問題,也許可以從科學的角度——心理學或者生理學甚至生物學的——進行一定的解釋,事實上,我相信任何事情都有它的物質基礎,正如這個想自殺的女生之所以能夠成功自殺的原因之一是地球有引力一樣。所以如果宗教情懷有什麽心理學的原因的話,我是一點也不奇怪的——但是那隻是一個“次因”解釋,而我這裏要追問的卻是一個“主因”解釋。我問“為什麽她死了”,你回答“因為她失去了支撐物,所以從二十米高的地方墜落下來,由於她的質量和重力加速度……”雲雲,按道理說是對的,但是很明顯這不是我要的解釋,說“她失去了生活的希望和勇氣,選擇自殺”才是我所要的正確解釋。後一個刑警的解釋是和前一個法醫解釋一起作為一個完整的解釋和出現的。雖然前一個法醫的解釋也可以單獨解釋“女生死亡案”這個現象,但是我們卻不能因此根據“奧卡姆剃刀”原則聲稱刑警的解釋是多餘的。
對於“宗教情懷的緣起”這個問題,回答說“自我心理暗示”或者“心理慰藉”,如果可以通過檢驗證實為真,那麽它是一個可以接受的,有效的解釋。但是它還隻是一個科學理論層麵的解釋。其實說“宗教情懷”是一種“心理慰藉”,等於是說“得了艾滋病”是因為“感染了艾滋病毒”,是用現象解釋現象,從某種意義而言,等於沒有解釋。因為人們可以繼續追問“為什麽我們需要心理慰藉”,這個問題其實等同於“宗教情懷的緣起是什麽”,正如我們可以繼續追問“為什麽感染了艾滋病毒”,而這個問題等同於“為什麽得了艾滋病”一樣。如果隻用現象解釋現象,我們的問題可以無窮盡的問下去。
現象解釋現象隻能是“檢驗意義上的真”,所以隻是一個次因,而我需要的是對現象的本質解釋,是“先驗意義上的真”,是主因。不管生物是如何發展演化,不管我們這個宇宙是如何形成的,不管人的心靈是如何從無到有的,不管我們對於上帝的需求是出於我們自己還是出於我們和世界之間的張力,想要問的是,這一切是否有一個智慧的設計者在掌管和製定規則。這個問題用“奧卡姆剃刀”原則來看是一個“多餘的問題”,但是卻不是一個無意義的偽問題,它雖然對於科學而言沒有意義,但是對於生活世界以及其中的人而言卻意義非凡。人類要回答“我是誰”這個從古至今人類最重要的問題,就不能不考慮它。不管信仰是不是一種心理暗示,這都不該是我們追問信仰問題的終點。
當然,既然這不是一個科學的問題甚至不是一個理性的問題,科學或者理性也確實不能給出先驗意義上為真的答案,我們也不該想單單從科學和理性中就找到答案,或者說,找到這位上帝——如果他存在的話。很巧,這一點正是“奧卡姆剃刀”原則最初的意義。
羽毛亂飛
2004年9月16日星期四
1,愛情失敗,心理不能承受,自殺。
2,愛情失敗,心理不能承受,女性更容易自殺,自殺。
第二個推測引入了一個多餘的條件:“女性更容易自殺”,按奧卡姆剃刀原則,第二個推測可以去掉。
如果按該文老兄的說法,奧卡姆剃刀原則可以剔出所有除數學外的其他所有自然科學;剔出除語言學外的其他所有社會科學了。這豈不荒唐?
你才是個真正有見地的人,從你那篇哥德爾就可見功力了。都是高人,比起來,我算什麽?在高人麵前,不敢妄言啊。
是啊,我也不是很讚同。可我似乎也沒有反駁的能力。最大一個感覺是,基督徒們在想盡所有的辦法把世間一切道理都往自己身上拉以證明自己的正確性。這是詭辯也是謬論。
所以我要多多收集這樣的基督徒的文章,我要理清他們究竟是個什麽思路:)
我在大學學的不是哲學,學的是管理,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