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知草

飛落雪花一片,捧於手中,待欲細看時,早化為瑩瑩水珠一滴......
正文

房事(63)

(2006-07-10 16:11:48) 下一個
六十三
  
  母親自從潤生參加工作後一直沒有去過榆城,經常都說要去,就是去不了。也難怪,前幾年天天牽掛著潤喜,什麽事情都可以放一邊了。現在潤喜回來了,事業又風風火火,操心不下的倒是那個媳婦了。潤喜經常不在,二媳婦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春風滿麵地站在大路上,見人就嘻嘻傻笑,笑得直不起身子!有時還會跟著村裏的年輕人去縣城跳舞,讓人大開眼界。唉,人無完人呀!秀蘭什麽都好,就是不能生育;二媳婦一身的毛病,來家裏剛一年就生下了孫子。隻是她那毛病如果不改,什麽時候都不會值錢的。
  
  母親打電話說要來。潤生跟秀蘭說了,秀蘭說你媽要來就來,還要我去接她嗎?語氣很不耐煩,極盡尖刻。潤生歎息了一聲,心想秀蘭嘴上這樣說,老人來了可能會好點。畢竟在一起生活幾年了,有什麽深仇大恨?母親主動要求來看他們,說明對以前的事情已經釋然了,也是給秀蘭一個台階。秀蘭的性子他知道,刀子嘴豆腐心。母親來了說不定還能緩解他們之間的矛盾呢。
  
  幾天後母親就來了。母親是跟著彩娥一起來的,帶了許多土豆和豆子,死沉死沉的。那天彩娥正好也要回來,於是就相跟著來了。
  
  彩娥坐了一會就走了,她很忙。母親看著兒子住的牛氈房,眼淚唰唰的就下來了。她說潤生呀,都說你在外麵幹闊了,連市長都來找你,你咋就住這樣的地方?連咱家的牛圈都不如。你們廠長也不長眼,我娃跟他做了多少工作,怎麽連一間象樣的地方也沒有?潤生說媽呀,你以為這是在黃泥村?潤喜給大家貸點款,把房子就蓋起來了。這是榆城,許多人在廠裏幹了一輩子還沒地方住。就這牛氈房,許多人還住不上哩!
  
  潤生說的是實話。榆城地方緊缺與特殊的地理條件有關。平整一些的地方都被政府征用了。居民要想有房隻能上山。山上層層疊疊住滿了人,陶瓷廠有很多工人還住在山上的破窯裏。
  
  潤生來廠後郝書記修建了十多孔窯洞,但那都是給老幹部的,年輕人根本沒份。柳誠明先入為快搬進了分給老呂的窯洞,最後還是灰溜溜的搬了出來。許多工人結婚幾年了,想要間牛氈房,因為沒人要搬出去,這個願望也不能實現。牛氈房從外麵看確實象難民營,但是裏麵都收拾得很幹淨,有些人甚至都看上了彩電,給人感覺一點也不寒磣。
  
  老呂從牛氈房搬進窯洞後,柳誠明就住了過來,跟潤生家隔壁。柳誠明的婆姨愛罵人,一天到晚不停地罵,罵天罵地罵祖宗,罵得柳誠明狗血噴頭,整天都灰溜溜的。開始的時候柳誠明實行過鎮壓,把婆姨的肋骨都打斷了。誰知鎮壓過後是更強烈的風暴,這個婆姨是典型的吃軟不吃硬,躺在家裏大哭大鬧一個多星期才喚過氣來,把柳誠明整得給她跪下才算罷休。
  
  牛氈房的頂棚是通透的,隔壁有什麽動靜,這麵聽得一清二楚。柳城明天天晚上都想要,婆姨嫌麻煩,弄著弄著就罵了起來:“你欺負老娘作甚?——麻煩死了,天天要,天天要,有完沒完?!”有時她高興了,便放開嗓子叫喚,整個牛氈房的人都能聽見。第二天上班,大家便罵柳城明影響了自己的休息,建議老婆再叫的時候給嘴裏塞個襪子。
  
  柳城明婆姨雖愛罵人,但與人共事上卻很講義氣,對潤生兩口子也很好。秀蘭下班回來晚,隻要她家爐子還有火,就讓她在自己爐子上做飯。平日裏做了什麽好吃的東西也會拿過來讓他們嚐,很熱情的樣子。但是罵起柳誠明來卻毫不含糊,從黃昏能罵到深夜,寂靜的家屬區隻有她的嘯聲在夜空中回蕩,弄得大家都睡不好覺。
  
  牛氈房隔音本來就不好,潤生家近水樓台,隔壁的風暴幾乎把頂棚都快掀翻了,老鼠嚇得嗵嗵嗵在上麵跑,勢如千軍萬馬,聲勢壯觀。頂棚上的塵土唰唰地就落了下來,小屋裏彌漫著一股嗆人的味道。
  
  母親來了,秀蘭把飯做好後就出去了,一句話也沒說。
  
  母親哭著就要走,被潤生拉了回來。晚上做飯的時候秀蘭摔碟子摜碗,母親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眼淚順著臉頰刷刷地流了下來。想起母親多年來的不易,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幾百裏路程來看兒子,沒想到連口順心的飯也吃不上。
  
  第二天晚上,秀蘭做好飯後又出去了。
  
  潤生跟出去小聲地說:“秀蘭,有什麽事情大家可以坐下來說,我媽好不容易來一趟,你就給她個好臉吧!等她走了你愛怎麽都成。我媽又不是常住,看在我的臉上,湊合兩天吧。”聲音近乎祈求了。
  
  秀蘭怒目圓睜,嘿嘿地冷笑了一聲,說:“要我給你媽好臉?誰給我好臉了?——我在家的時候差點被她逼死,你知道嗎?能給你媽做飯吃,我覺得已經很不錯了!”
  
  潤生說:“已經過去的事了,為什麽還耿耿於懷?都是一家人,恩怨相報何時了?我媽年齡大了,老糊塗了,現在她已經後悔了,你就給她點顏麵吧!”
  
  秀蘭說:“我不給,就是不給,要給你給去!——窮得叮咣響,雜七雜八的人倒不少,我早就受夠了!”
  
  潤生生氣了:“我媽咋能是雜七雜八的人?秀蘭,你咋變得這樣不近人情了?”
  
  秀蘭冷笑了一聲:“我咋不近人情了?沒把你老的伺候好還是小的伺候好?你還要我怎麽樣?——我就這態度,你媽愛住不住,不住你有的是錢,帶你媽住高級賓館去!”
  
  兒子和媳婦在外邊吵架,母親聽得一清二楚。她匆匆地收拾了行李,大聲地哭著走了,被潤生拉住了。
  
  夜色茫茫,母親要到哪裏去?
    
  母親的哭聲驚動了家屬區的人,大家都出來看熱鬧。潤生隻覺得血往上湧,畢竟,那是生他養他三十多年的母親,含辛茹苦把他們拉扯大,帶著滿腔的希望來到這裏看望兒子,卻被兒媳婦趕了出去。
  
  柳誠明的婆姨勸秀蘭不要這樣,趕快把婆婆扶回去。
  
  秀蘭說:“要走讓她走,死不了人的!她死了我給她頂命去!”
  
  潤生再也忍不住了,撲上去在秀蘭的臉上就是一巴掌,然後抓了她長長的辮子拖在地上。母親見兒子動手了,“謔”地撲了過來給兒子加油,說狠狠地打,沒見過這樣的媳婦!秀蘭歇斯底裏地喊:“打死我,打死我!——你要是不打死我就不是你媽養的!”
  
  潤生呆住了:這就是那個跟自己同甘共苦多少年的秀蘭嗎?那個溫柔善良,吃苦耐勞,舍身忘己的秀蘭嗎?那個為了那個窮家不惜跟父母翻臉,讓村人恥笑,受嫂子侮辱的秀蘭嗎?那個經曆過無數失敗而不灰心,一次次激勵自己與命運抗爭的秀蘭嗎?!——我怎麽就下手打了她?啊,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麽?!
  
  母親第二天就回去了,臉上帶著淚痕。秀蘭因為幾天沒有吃飯,臉色變得煞白,頭發籠在頭上,像個潑婦。
  
  潤生胸口悶得透不過氣來。
   
  母親回去沒多長時間就病了。
  
  電話是潤萍打上來的。潤萍在電話裏哭了。潤萍說潤喜不在,她和黑蛋把母親拉到了醫院,要潤生趕快回去。
  
  潤生說:“秀蘭咱們一起回去吧。萬一母親得的是不治之症,可能再也見不到了。”
  
  秀蘭說:“你媽病了關我什麽事?我回去她就不會死了嗎?我不回去。”
  
  潤生一個人就回去了。
  
  潤萍一看見潤生就哭了起來,說母親都快不行了,她拿的錢不夠,醫院不收,這可咋辦?
  
  潤生拿的錢也不多,給醫生說了很多好話,答應先讓人進手術室。
  
  母親是胃穿孔。劇烈的疼痛已經使人處於半昏迷狀態,可能胃液已經外泄,肚子脹得象一麵鼓,必須立即實施手術,切除穿孔部分。
  
  人進了手術室後,潤生於是匆匆到同學處借了五千元,原準備投資廠區後麵的平房,看來又泡湯了。
  
  手術進行得很順利。人被推出來後,臉上已經沒有任何血色。醫生說趕快得輸血。
  
  縣醫院沒有血庫,輸血必須去榆城買。
  
  第二天一大早,潤生又匆匆地趕到榆城。
  
  買完血後他給陶瓷廠打了個電話,電話是老呂接的。老呂說潤生你在哪裏?秀蘭病了,你還不趕快回來?
  
  潤生匆匆地趕了回去。老呂說人已經送往醫院。潤生說你咋不早說,我剛從醫院回來的!老呂說我又不知道你在什麽地方。
  
  潤生又急匆匆趕回醫院,迎麵碰見了張工和柳誠明婆姨。張工說沒事沒事,急性闌尾炎,已經做掉了!說完哈哈一笑。
  
  張工什麽時候都是一副樂嗬嗬的樣子。從來沒見過他有什麽傷心的事。
  
  原來秀蘭昨天晚上突然肚子劇烈疼痛,柳誠明婆姨聽到叫聲趕了過來,幾個人於是就把她送到醫院了。
  
  手術的錢是張工墊的,潤生現在還沒有錢給他。張工哈哈一笑,說不著急的。
  
  這是一個多事之秋,真是禍不單行呀!
  
  潤生回到家裏,把剛買的那台彩色電視機賣了。
  
  那可是勒緊腰帶整整攢了幾年的錢買的,是家裏最值錢的家當了。
  
  沒辦法,救人要緊呀。
  
  在潤生的悉心照料下,秀蘭很快就出院了。
  
  母親在醫院裏住了一個月。
  
  潤生上下兩邊跑。母親那邊更多是兩個姐姐在照看。
  
  廠裏的工作還要找他,潤生累得都快爬不起來了。
  
  潤生每天在醫院盡職盡責,細心嗬護,秀蘭出院後似乎變得理智了一些,不再用敵視的目光看他了。
  
  兩人之間的溝通也多了起來,秀蘭臉上的表情平靜了許多,不再是整天橫眉冷對的那種了。
  
  潤生長長地舒了口氣。
  
  也許感情的堅冰就要融化了。潤生相信,隻要自己努力,他能找回原來的秀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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