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初世說新語：珍藏酷暑

方初世說新語：珍藏酷暑

酷暑嚴冬，年年複始。今夏想避開京城幹熱，躲到大洋彼岸冷藏一段，誰知這老天爺一碗水端平，讓東半球熱，也得讓西半球熱；讓中國熱，也得讓老美熱。號稱冬不冷、夏不熱的舊金山灣區，暑期熱得夠狠的，政府有防暑招，群眾有降溫術，如果調查一下10時Am到10時Pm人們在幹什麽，你會見識各類人怎樣防暑。酷暑雖難熬，但留下的記憶，值得珍藏。

孩提時，不知熱冷，也無記憶。後來常見大人，將嬰兒放到陰涼処，拿把扇子搧點涼風，驅走蒼蠅；再大一點，農村不少孩子開始光屁股。美國可不興全裸，從嬰兒起就有尿布、褲子。

我小時住在鄉下，天熱了，白天和小夥伴步行三、四裏，到河裏戲水。午休同大人一樣，睡門板。晚上將院子打掃幹凈，鋪上地毯，全家擠在一起休憩露天。睡前是最開心時刻，吃西瓜，打鬧。怕著涼，肚子上捆著褲子、上衣。偶而聽到蚊子細語，不知何聲。眼望當空月兒，數著星兒，神不知鬼不覺地入了夢境；細雨來了，奶奶喊醒孩子們，收拾行裝回房。長到八、九歲以後開始下地幹活。天不亮，迎著露水擼豌豆。太陽地裏擼，豌豆會脫落，我起床時總得讓奶奶不斷喊。豔陽天下鋤地，提一罐茶葉水，渴了就痛飲，喝完了，弟弟妹妹又送來及時茶。有時看到挑擔子買甜瓜的人路過，奶奶買一個，分成幾塊給孩子們，唯獨她不吃。她渴了，從井裏打桶水，舀上一碗，加些白糖，為防止水過涼刺激胃，撒些熱麥糠，一口氣喝下，至於有無科學道理，誰也不清楚，反正沒拉肚子。

夏收最忙，天氣最熱，故事最多。

單幹時，割麥、運麥、打場、入倉、送公糧、秋播，必需環環相扣，我家無男勞，靠親戚、老鄉伸把手，收割時解放軍前來支援。在這季節，你家若僱短工、長工，四清運動重新訂成分時，就有人出來咬。1950年夏，我爺爺病重臥炕，收割時僱鄰村一青年。1965年四清時，在積極分子會上，一長舌婆說我家僱短工，我父親在外邊有汽車，材料夠尖端。1953年以後，我們全家轉入城市，農村隻有奶奶一人。四清工作隊選住點，我家最為理想，過去國軍、共軍都住過我家。四清工作隊一女成員珍就和奶奶同住一炕。奶奶事後說，珍會後睡在炕上，氣的說：“奶，×××壞的很，說你家僱人、有汽車，工作隊沒理她。”奶奶內心十分感動，冬天給她燒熱炕頭，烙上蔥花餅讓她吃飽。奶奶說，看到這些下鄉幹部，就想到你們在外邊工作的情況。多麽純樸、純潔的思維方式！2002年一個大熱天，我們全家20多人浩浩蕩蕩從國內各地、海外回故土給奶奶、父親掃墓時，鄉親們圍著敘舊。一農婦熱情走近，介紹情況。姐姐悄悄告訴我，“她就是×××，當年……”我認出來了，她還是那副清脆的嗓音，不過老多了，說話是那樣親切。可以設想，當年工作隊聽了她的話，給我家造成無法挽回的傷害，她也不會主動歡迎我們，我們之中也會有人嗆她。話再說回來，一些所謂土改時漏劃的地主、富農，就是這樣在15年以後補的。

當單幹進入互助組時，由於同組聯合勞動，我家自然受益。這時，我己練就了割走鐮的技能，割麥時，一邊揮舞鐮刀，一邊走，一邊用左腿收攬割下的麥，差不多夠梱時 ，雙手用麥秸擰個腰，信手一捆，將麥捆扔一邊繼續割、捆，到地頭回頭一看，麥捆一條線躺在地上。幾個來回下來，將麥捆堆成垛，搭個小窩棚，在裏邊喝口水，乘會涼，打個盹。金黃的麥穗、麥杆，用身驅抵檔著烈日，將馨香的氣味散發給大地，遠處傳來知了的美妙歌喉，小小的我竟陶醉於自然的詩情畫意中，不知疲倦地向前割去。烈日不怕，就怕下雨。我們將麥捆往打麥場上運，誰有經驗才能垛堆，我家唯我垛莫屬。給別家幫忙，如將麥捆裝車、垛堆，在同齡人中老鄉隻認我。

遇到積麥秸集時，各家你幫我，我幫你，晚上由被幫戶請客，大家吃新麥白饃，喝米粥，就生辣椒、生蔥。遇到我家請客時，奶奶特意做出白菜燴豆腐、炒豆芽、白花卷。

送公糧最熱鬧。各家先報納糧數，回家將糧食入袋，寫上名字，裝上車。拉車的騾、馬、牛頭披紅花，群眾敲鑼打鼓歡送。車到麵粉廠排長隊，由國家工作人員驗收。這叫喜繳愛國糧，支援國家建設。

 農村這段童年、少年熱天生活，最為珍貴，也為我日後勞動派上用場。上高中、大學和工作後，每逢幫助農民割麥，我的走鐮為領頭羊，技巧令老師、同學、同事吃驚。在五七幹校勞動時（注：1968年5月7日，毛澤東提出：“廣大幹部下放勞動，這對幹部是一種重新學習的極好機會，除老弱病殘者外都應該這樣做。”此後全國各地機關幹部集中下鄉，自辦農場，邊勞動邊學習，故稱五七幹校，1979年2月國務院發出《關於停辦“五七幹校”有關問題的通知》，各地幹校陸續撤銷。），我的走鐮一馬當先，到了地頭，其他人才割了一半，我坐著休息。女同胞呼哧呼哧地喊，你過來幫個忙，我先拿架子，說等會兒，誰要你們不會割麥隻會拔麥。說幾句笑，大家樂一樂，幫著沒幹完活的幹完。晚飯後，到自打的溫泉池內泡個澡。如果當大家要收工，幹校管生產的要求加點班，大家開他的玩笑：你就是周扒皮（高玉寶《半夜雞叫》中的地主）。

到了北京城，頭十年不覺熱。突然1975年夏一天猛熱，我們住王府井，人口稠密，正巧北京飯店新高樓基本成型，這是京城文革中首座現代化建築，欣賞人流不斷，我們就帶著孩子到那裏乘涼。1976年7月28日唐山大地震波及北京，我們在東長安街（現在東方廣場位置）搭上地震棚，過著空前絕後的野外露營現代式的浪漫生活。中午地震棚太熱，讓孩子回家睡，大人以高度的警覺，在旁站崗放哨。我去了唐山，參與了一段搶險救災工作，有了經驗，返京後撤棚回家，別受陽罪。震後總結 ，那些死守家門不外住的人（老人或受審查者），反倒享了福。1981年又是高溫。那天有個重要任務需要第二天交稿，當晚熱的不行，到淩晨一時，我才坐到院子，爬在凳子上完稿。後來一工人師傅從他們廠買了個小搖頭電扇要送我，這種盛情我必須領，但錢一定照付。29 元，工資一半沒了，但家庭首次擁有了現代去熱設備。單位在北戴河有療養所，職工可輪流去消夏。我去過，回來時帶點螃蟹，渾身帶點腥味，臉變黝黑。

進入90年代，住進樓房，雖是六樓頂層，但不覺熱。1995年盛夏的一天，高溫降臨，妻子受不了，躺在水泥地板上。第二天我趕快買了台東寶窗式空調，當時單位不準裝空調，我在院裏轉了一圈，發現個別家有裝的，也無人幹涉，我就裝了。一天，一位同事說，你家裝空調，我在陽台上看著真羨慕。不管怎的，晚上全家擠在空調房，涼快多了。後來家家都裝空調，有壁掛式、立櫃式，單位的禁令自行失效。我又裝上春蘭壁掛。空調用多了，發現弊端太多，主要是室內空氣汙濁、缺氧、冷氣刺骨。於是，采用新法，開空調，打開門窗，有點涼氣即可。進入2000年後，家中很少開空調，使用30、40元塑料變速電扇，因為它輕巧不占地，風力柔和，不好使了再買上一個十個也不會頃家蕩產。看來低檔貨也能上席。

畢竟北京不屬高溫區，最熱也就一周，況且不是年年都熾熱。到了高溫區，我才知熱浪的威力。一年我從江西九江乘船，在武漢一上岸，熱得頭暈，全身冒汗。我立即決定，邊走邊買冰棍，一根接一根地吃到飛機售票処，買了二個鍾頭後飛往北京的機票，北京話：顛兒了。有一年到海南海口，賓館有空調，還以為這裏不熱，出門在街上走了一段，那火辣辣的熱撲向全身，簡直讓人窒息，怕中暑，我趕快回到賓館，同行的老師是海南人，卻不覺得熱。

說到美國舊金山灣區，我在這裏度過兩夏，不覺熱。今夏大暑前後，幾十年不見的高溫來了，當地媒體哇哇叫：

美國東西兩岸及密蘇裏州的氣溫居高不下，加州氣溫連續十天超過一百度，有些社區7月25日繼續停電，至少56人的死亡與酷熱有關。數千頭熱死的牲畜在驕陽下腐爛發臭。洛杉磯地區過去兩周的氣溫在一百度左右徘徊，森林山（Woodland Hills）周末最高氣溫達華氏119度（攝氏48度）。在熱死人數最多的中央穀，氣溫僅從前幾天的110－115度降7月25日的100－105度。加州州務次卿德斯蒙（Joe Desmond）表示，這是加州57年來首次遇到南部與北部同時發生一百多度高溫的熱浪。 

酷熱天氣導致冷氣機用電量劇增，加州7月24日的用電量達破紀錄的5萬538百萬瓦，25日的用電量預料與24日不相上下。用電量劇增導致老舊的輸電設備負荷過重而故障，使加州許多居民與商業用戶停電。

舊金山等地約五萬戶居民23日停電，7月13日以來經歷停電的居民達70多萬戶，聖荷西約1700人連續第三天停電，有些居民為了躲避熱浪，在後院或旅館睡覺。

由於停電以及備用發電機發生故障，伺服器設在洛杉磯地區的流行網站MySpace在24日關閉了數小時。太平洋瓦斯與電力公司發言人表示，大多數停電是因為設備故障而不是缺電所致。

13個縣的驗屍官正在調查可能與高溫有關的死亡事件。大多數死者是老年人。士德頓一家養老院一位79歲老婦，在冷氣機停擺後死於115度的高溫。一名園丁在工作時死亡。在一條自行車小道旁，發現一名婦女的屍體。州議會四條街外的一家旅館，25日發現三名老人陳屍房間，這些房間都沒有冷氣機。 高溫天氣引起數千頭乳牛死亡和牛奶減產。在聖喬昆穀（San Joaquin），熱死的乳牛和其他牲畜沒有掩埋，在烤人的陽光下腐爛發臭，引來無數的蚊蠅。（引自《世界日報》） 問題集中到一塊，就顯得邪乎。其實，你熱你的，我防我的，不會有危險。

我們是這樣應對的：10時起床，洗澡、打點，搽上防曬霜，墨鏡、草帽一戴，旅遊鞋一蹬，步行一小時，到成人學校學英語。為鍛練，快步走，頭冒汗，中途在超市涼快一會，量量血壓。到了教室，冷氣呼呼吹，有人穿夾克，有人穿外套，我也挺不住，請老師關冷氣。老師微笑著關了，然後在白板上寫著please turn it off（請關），問How is the hot（熱）/cold（冷）？教大家現學現賣。放學了，孩子開車來接，車內開著空調，大家討論下午、傍晚怎麽過。一般是吃完飯，到圖書館，看書、翻報、學習、打電腦、悄悄聊、帶小孩、丟個盹，均由你，隻要不暄嘩、不吃東西就行。傍晚回到家，如家仍熱，到樓下遊泳池。躺在皮椅上，瞇上雙眼……有時到湖邊散步，我品著簫，看著燕子成群在草地上覓食，古曲《平沙落雁》的現代新篇《綠坪落雁》的感覺找到了。反正一天下來，身體舒服，頭腦添點知識，比囚在家裏強多了。

每人都有豐富的度夏經曆，您知道最值得珍藏的是什麽？

是熱得要命時刻，

是熱給了你的力量，

是追逐你在繈袍中沒有記憶的熱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