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隻黃鸝四條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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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研究越無厘頭--魯迅和高長虹的論爭

(2007-05-31 14:39:02) 下一個
    如果說有些人對魯迅的失戀詩是無意的錯讀,無知者心虛的自大, 不少人對魯迅和高長虹的研究,就是故意的取鬧,自大者驕橫的跋扈。

    高長虹在出國受阻的心態下,在希望得到魯迅的支持而沒有得到魯迅的支持下對魯迅產生了不少反感的情緒,但同時他借著魯迅的名義說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話,這些話讓魯迅對高長虹產生了更大的反感,兩個人來來往往打了不少筆仗。

    仔細閱讀他們之間的筆仗文章,我發現他們自己其實比旁觀者冷靜多了--這些旁觀者當然就是有些魯迅研究者。

    仔細分析,高長虹說了哪些讓魯迅不高興的話呢?

    第一,高長虹認為魯迅不該對被免職這件事看得那麽重。
     在高長虹看來,那個教育部的官不當也罷,不就300大洋的薪水麽?不要也罷。 高長虹甚至覺得,魯迅在這回糾紛中賺了,因為他因此獲得了更多青年人的尊敬和許廣平的愛情。

    高長虹就是這樣一個人,他是一個理想主義者,追求音樂和啤酒, 不追求麵包和牛肉。

     但魯迅是一個現實主義者。魯迅對被免職的事情非常在乎, 他一再寫文章表示,他不是那種被主子打了還喊“謝主子恩寵”的好奴才。可以說,魯迅在這種不妥協中表達的不僅僅是他個人的得失。用黃健翔的說法,在那一刻,魯迅代表的不僅僅是他自己,而是一種精神;在那一刻,那種精神在魯迅的身上靈魂附體;在那一刻,魯迅的不妥協就是一種呐喊--我們來了!我們不是任人拿捏的玩偶,我們是戰士。

      也許這就是毛澤東把魯迅封為革命家的緣故,也許這就是高長虹後來對魯迅欽佩的緣故

      所以說,高長虹和魯迅是有交集的,遠不是有些評論家所認為的那樣的死對頭。

      第二,高長虹對一些人的評價。
      從高長虹的文章來看,魯迅對很多人是有評價的。譬如郭沫若、梅蘭芳、周作人。但非常不幸的是,魯迅自己並不承認,並且反對高長虹發表這些作品。

      這是一件非常複雜的事情。作為一個評論家,評論人是難免的, 當然也就難免得罪人。這樣說來,這樣的事應該是平平常常的事,沒有什麽複雜可言。

      但是我們中國的哲學跟這樣的平常是對立的。中國人講究的“做人”之中,有一條就是不得罪人。
     
     得罪人就是“小人”,“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這個理論非常奇怪,因為什麽算是得罪人,是永遠說不清楚的事情。前幾天有人寫文章,說到這個“蔑視”的主格還是賓格的問題,大致上從一個側麵說明了這個問題的複雜性。

     要我來說,解決這個問題隻能用“人性惡”來解釋。但是我們曆來喜歡把人分為君子和小人,好像誰是君子了,就有了隨心所欲的權力,蔑視也罷,不屑也罷,罵人也罷,殺人也罷,都洋溢著一種高尚的味道。作為小人了,那是應當倒黴的。

    範仲淹說了:“先天下之憂而憂”, 我們感動得一塌糊塗,因為他是君子,他的憂就是高尚。

     孔子說了:“小人長戚戚”。我們崇敬的一塌糊塗,因為他是君子。

     那麽普通人呢?我們到底戚戚好還是不戚戚好?

      君子說了:“愛什麽幹什麽去,誰理你呢?”說到底,普通人幹什麽都是被人蔑視的,因為不配高尚。

     扯完這段閑話,我們再回頭來看看高長虹的文章。高長虹說:“我主張批評,魯迅主張罵人”。 這句話挺逗的,批評和罵人是文人最好的文字遊戲之一。凡自己幹的,就是批評, 人性善嘛;凡別人幹的,就是罵人,大概別人不算人, 至多隻能算是小人。

     據說小人難養,不過“難養”這個詞很不好理解。按照我的常識,好養的君子應該占有少量的財富才對, 但這樣一來,我“批評”的人就太多了去了。

     高長虹借著魯迅的名義“批評”了很多人,譬如說郭沫若驕傲,周作人對作品的認識不深,梅蘭芳也不算什麽,成仿吾毀掉了魯迅。。。

     對於這樣的事情,魯迅是很生氣的,從而聲明他跟《狂飆》毫無關係。 

      那麽這些事情究竟如何呢?這是非常複雜的事情。魯迅對郭沫若周作人梅蘭芳成仿吾都有過評論,這些評論的背後他到底說過什麽,我們無法知道。魯迅曾經寫信給韋素園提到高長虹,說:“高長虹是潑辣有餘,可惜空虛, 韋素園他們是小心有餘,但潑辣不足。。。但我也並非說小心不好”。

     從這些話看來,魯迅還是比較傾向於小心的。譬如他對於周作人,雖然有家庭糾紛,卻始終保持著一種親情,基本上是支持得多,批評得少。至於對梅蘭芳,魯迅也許確實不能欣賞,因此和朋友私下裏談起,但魯迅評論梅蘭芳的時候,卻是沒有把自己的看法說得非常明顯。

    魯迅和高長虹爭論的時候,正是他被章士釗免職的時候。 周作人當時還是他的同黨,也許這也是魯迅更加敏感的原因之一吧,誰願意在那種困境下四麵樹敵呢?

     總而言之,因為個人的問題受到挫折,魯迅和高長虹因為交流的問題產生了一些矛盾,他們的爭論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即使在書信中,魯迅對高長虹的評價也是比較客觀的。

     但是魯迅研究則無意有意地把他們的矛盾擴大了。要麽強調魯迅的完美,強調高長虹的忘恩負義;要麽強調魯迅多麽的偏激自私,高長虹多麽的委屈。 但就在這兩種極端之中,我們還是能夠看到一些共同之處。

      魯迅對高長虹說:“我自己不願做的事,也不希望別人做”。這句話是魯迅勸高產虹不要跟韋素園鬧的時候說的。魯迅說“我是黨同伐異的”。 高長虹自己也說,黨同伐異是客觀的真理,但高長虹主張不要把它當作主觀的態度。 大概對於高長虹來說,自我批評是為了提高自己;但是現實就是, 自我批評的度是最難把握的,往往導致朋友變成末路,甚至敵人。

      但就這麽一句話,研究魯迅的人說了,這是個人主義。個人主義也罷了,還非得借一個西方的詞“egosim”,似乎中文裏麵沒有對應的詞來表達他對魯迅行為的蔑視。[1]

      那麽中文裏麵有沒有這句話的對應呢?我想很多人已經想到了,“己所不欲,勿施與人。”

       我有時就想問,這個“己所不欲,勿施與人”算不算個人主義呢?算不算“egosim”?

       這是反對魯迅人的意見。在他們看來,魯迅被免職是因為他自找的, 誰讓他沒有積極加入到他們一群呢?魯迅冷漠,偏激, 不好相處;他們熱情,公正,溫良恭惠。結果呢,魯迅倒黴了吧,不但被免職,處處碰壁,後來還墮落成了赤色分子。魯迅的倒黴不但活該,而且表明了他們不加入他們那個集團的錯誤。

     那麽讚成魯迅的那群人呢?千方百計強調的則是魯迅不是“個人主義”者。 魯迅是最最最革命的,一開始就加入了最先進最革命最有集體主義精神的一群。魯迅的偏激冷漠不好相處恰恰說明了那個集團的黑暗愚昧腐朽,從而反正了這個集團的偉大光榮正確先進。

      從這裏我們可以看到,兩者對魯迅的描寫似乎完全相反,卻有著驚人的相似--兩者都對“個人主義”表示了一種極端的蔑視。 

      那麽什麽是個人主義呢?

      譬如說,一個父親認為他應該負擔起家庭的責任,他應該做一個好兒子,好父親,好丈夫, 這是他個人的事情--這算不算個人主義呢?

      再譬如說,一個人覺得他沒有贍養父母的義務,他認為這是一個社會應該承擔的責任--這算不算集體主義呢?

      所以我認為,很多時候我們對於“個人主義”的蔑視是一個很無厘頭的事情。一個人的工作戀愛很大程度上就是個人問題,很大程度上就應該由他個人解決。譬如魯迅跟許廣平的戀愛,本來就是一個私人問題,為什麽要把這件事非得跟某係某派聯合起來?難道集體要為每一個人解決他的愛情工作結婚生小孩的事情麽?在一個效率很低官僚主義作風很大的集體裏,我倒是覺得個人主義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這僅僅是無厘頭的一部分,無厘頭的另一部分就是把魯迅和高長虹的論爭看作是情敵的嫉妒。 

      老夫子說:“吾未見好色如好德者也”。 因為這個原因,要說一個人不道德--順便說一下,不知道這算是批評還是罵人--就必須證明一個人好色。所以凡魯迅跟人的爭論,大家都盡可能的扯到女人身上, 不扯到女人身上研究就不算結束。

      那麽魯迅和高長虹之間的女人是誰呢?當然是許廣平。

      仔細看三個人的文章,三個當事人其實都是非常冷靜的。魯迅聽到有人說高長虹鬧事是因為許廣平的時候,寫信問了許廣平, 許廣平回信說沒有這回事,並且要他不要顧忌。當人家問起魯迅高長虹那首詩裏的月兒是否是許廣平時,魯迅和高長虹都作了否定的答複。

     從《兩地書》看來,魯迅對高長虹的看法多少受了許廣平的影響。 譬如許廣平在一封信裏笑話魯迅,說他不應該為少爺們那麽賣力;於是魯迅回信中承認自己確實付出很多,覺得被人利用;於是許廣平又回信勸他不要太過傷心,畢竟還是有光明的一麵;於是魯迅又回信說他現在還是和青年人打交道。。。

     所以說,除了在這種私人信裏,魯迅對高長虹並沒有太大的反感,不過偶然寫文章諷刺一下而已。高長虹後來說:“魯迅始終沒有正麵回答。隻是以後,在他的雜感裏,時而也聽見一兩聲槍響時向我這裏射擊的。我偶爾也用槍聲回應”。

      也就是說,魯迅和高長虹始終沒有正麵交鋒,大概始終也沒有把對方看作一個非常可惡的對手吧。

      最後我還是把高長虹的這首詩抄在這裏吧:

     給--

     我在天涯行走,
     月兒向我點首,
     我是白日的兒子,
     月兒啊,請你住口。

     我在天涯行走,
      夜作了我的門徒,
      月兒我交給他了,
     我交給夜去消受。

     夜是陰冷黑暗,
     月兒逃出在白天,
     隻剩下今日的形骸,
      失卻了當年的風光。

     我在天涯行走,
     太陽是我的朋友,
     月兒我交給他了,
      待她向夜歸去。

     夜是陰冷黑暗,
     他嫉妒那太陽,
     太陽丟開他走了,
     從此再未相見。

     我在天涯行走,
     月兒又向我點首,
     我是白日的兒子,
     月兒啊,請你住口。


      注:這首詩之所以不好理解,是因為作者並沒有說明給的賓語。因為沒有賓語,很多人就按照他們的思路給這首詩找一個賓語,說這個賓語是許廣平或者石評梅。 高長虹自己說, 這個對象並非一定是他的情人,可以是老婦,也可以是少女。 但讀者自然有他們的閱讀方法。

     我個人認為這是一首好詩,非常體現高長虹的風格。高長虹把自己寫成天涯行走的人, 這是他當時的心境。但是這首詩裏的白天、黑夜、月兒和太陽卻不一定必須對應某個人。至少夜不應該是魯迅,因為詩中的黑夜是“我”的門徒。高長虹再怎麽豪放,還不至於把魯迅看作他的門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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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兩隻黃鸝 回複 悄悄話 可能會謝林語堂和顧頡剛。

以及後來的周揚和劉少奇
艾麗思筆記 回複 悄悄話 看了你的這個係列,我覺得理清了以前都是胡亂看的這些論爭,謝謝.

高長虹的水準和境界都和魯迅相差很遠,哈哈,要我說啊,高長虹不過是個"俗"人,看他說的那些話,夠小家子氣,不過讀書人中這樣的可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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