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隻黃鸝四條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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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論爭集》讀書筆記(一)

(2007-02-02 16:55:46) 下一個
      最近雖然沒有上網,但還是翻了幾本中文書。 其中有一本就是陳漱渝編輯的《魯迅論爭集》。

      我向來認為魯迅的作品中,小說的成就最高。譬如《狂人日記》《阿Q正傳》《孔乙己》《祝福》等等。一來這些小說的藝術成就比較高,魯迅寥寥幾筆就栩栩如生的刻畫出了那個時代幾個典型人物的性格和命運, 這是不得不讓人叫絕的。 西方的文化藝術,特別注重場麵氣勢誇張的手法,這樣的結果當然更有喜劇效果,但總有一種刻意的成分;我們中國的文化藝術,卻更追求素描的方法。在這一點上,魯迅可以說很好地繼承了中國文化的傳統。二來這些小說最好地表達了魯迅對社會對文化的看法。要理解魯迅,必須先讀他的小說。

      再次來說,魯迅的散文也很成功。譬如《朝花夕拾》、《野草》等等, 對於我們理解魯迅的童年魯迅思想的形成也很有幫助。 

     我覺得魯迅的論爭是他作品中最沒有藝術價值的, 但同時卻是最具有社會價值的作品。讀了陳漱渝編輯的《魯迅論爭集》以後,我這種看法得到了進一步的加強。

     當然,這個觀點需要作進一步的解釋。

      為什麽說魯迅的論爭最沒有藝術價值呢?一是因為論爭中的誤解很多,二是因為大家對魯迅的論爭的誤讀很多。 由於曆史無法重複,當事人各自的朋友圈子又絕少重合,他們之間的論爭很多是因為誤解;又由於曆史和政治的原因,這種誤解被過多的擴大了。 魯迅去世多少年以後的今天和將來,即使政治的因素已經淡化,圍繞魯迅而產生的派別卻依然存在,甚至愈演愈烈。

     陳漱渝編輯的《魯迅論爭集》, 在彌補第二個誤解的地方做了很大的工作,對於幫助我們了解那段時間的曆史背景、社會人情和個人恩怨甚至文革的一些曆史很有幫助。因為自己覺得讀了這本書以後頗有進益,所以決定做一個讀書筆記和大家分享。  

     我沒有時間和精力去專門研究那段曆史的資料,當然也就沒有能力去消除曆史遺留下來的誤會,所以下麵所寫得隻能是我對於那些論爭的解讀,其中難免有我個人的主觀偏見,若有不當之處,歡迎指正--不過謝絕一種意見:你知道什麽呀?同時保留對故意冒犯行為的還擊。

     話歸正傳,我接下來講的第一篇是魯迅跟施蟄存的論爭。

     事情要追溯到1925年《京報副刊》的青年必讀書的征求。 對於這樣的征求,魯迅有過這樣的一個回答[1]:
 
      魯迅的直接回答是他不知道該讀什麽。但是魯迅意識到這樣回答恐怕不能讓人滿意,又在這個回答後麵做了一些解釋。在這個解釋中,魯迅提出了這樣的看法“我以為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國書,多看外國書”。 

      這個回答當然有它的曆史背景:當時新文化運動有一個主張,就是要創立新的文化。這個新的文化的最主要特點就是活的文化,大眾化的文化, 最主要成果就是白話文。 魯迅雖然不是這個口號的提出者,卻是這個運動的主要幹將。在這樣的背景下,魯迅提倡“少看中國書多看外國書”並不屬於標新立異。 
     
      這個回答還有一些當時社會背景。在魯迅當時,白話文成為主流,留學歸來的更容易成為當時社會的文化名人,魯迅勸人多看外國書是一種善意的規勸。
 
      這個回答還包含魯迅的個人經驗和他對中國文化的主觀看法。這個看法也包含在魯迅的回答當中[1]。 魯迅認為中國書太出世或者盲目的樂觀,青年人要先幹事然後做文。

      換句話說, 魯迅的建議是有前提的。魯迅強調的是行,強調的是行先於作文, 魯迅並沒有號召大家銷毀中國書。魯迅自己沒有銷毀中國書,也沒有讓他的朋友銷毀中文書,更沒有讓他的學生銷毀中文書。
 
      讀了魯迅的附注的全文並且對魯迅有所了解的話,大家都能得出這樣的結論, 我也就不再強調了。我想要強調的一點就是,直到現在,我依然認為魯迅的建議是非常可取的。

       這種可取包括兩方麵,第一就是魯迅對於做事高於立言的見解。譬如《圍城》裏的方鴻漸的老爸方豚翁,就是一個著名的反例。方豚翁對於自己家庭的管理、對於兒子的教育、對於親家的友誼和交往, 無不顯露出一種失敗來。 但是他卻能夠在書裏塑造出一個德高望重的偉大形象來。 方豚翁塑造的這種形象對青年人有借鑒的地方麽?我相信有誌向的青年人都不會把方豚翁當作自己的榜樣吧。方豚翁雖然隻是一個藝術形象,但錢鍾書塑造的藝術形象是非常有代表性的。魯迅那個時代,方豚翁這樣的人是很多的,所以魯迅建議大家少看中國書。
     
      第二就是魯迅對中國書的評價。魯迅認為中國書是出世的或者盲目樂觀的,這個看法是大致不錯的[2]。為什麽是大致不錯呢?這是因為當時人對中國書的解讀就是這樣的。譬如《莊子》和《老子》,當時的人因為受儒家思想的影響,無不認為老莊是出世的隱士--更何況當時很多人確實是用《莊子》的思想來為自己的出世辯護的。再譬如前麵提到的方豚翁, 就是盲目樂觀的典型。        
      
      然而,我們不得不承認,魯迅這樣做確實缺乏說服力,為什麽呢?
      
      第一,魯迅當時是文化名人,他的成功讓人看到了中國舊文化存在的必要--後來魯迅自嘲為生存競爭的一條新例。 問題在於哪裏呢?在於這種生存是相對的。譬如對於王國維來說,要讓他不寫古文就等於要了他的命。但反過來來說,要讓胡適那些留過洋的不說西文的好話,那也是不可能的。對於一般人來說,閱讀和書寫接近口語話的白話文,畢竟容易多了--這就是白話文運動的意義,也是魯迅那幫人的真正目的。

      第二,這裏涉及到民族尊嚴和個人聲譽的問題。新文化運動的口號提出並不等於舊文化的自動消失。讓全國人都使用英文說話,在當時的中國是不可能的--除非讓英語國家殖民一百多年。 而翻譯本身是一種比較文化, 沒有中國文化和中國字,翻譯就無需也不可能存在。從現實性講,中國需要有一批人去掌握中國文化。 目前來說,使用中國字的人口在世界人口中是大多數,無論從交流還是市場來看,我們需要一大批推廣中國文化和文字的人。但是我們需要的是活的文化,而不是走固步自封夷夏之辨的老路。 

     因為這個原因,魯迅的這個建議得到了很多人的攻擊和批評。這些攻擊批評和施蟄存沒有關係,但是肯定影響了魯迅和施蟄存的論爭。換句話說,加重了他們之間的誤會。

     那麽施蟄存和魯迅的論爭又是怎樣產生的呢?這個隻能等下一回再說了,有興趣的人見諒了。 
 
[1]從來沒有留心過,所以現在說不出。

     附    注
     但我要珍這機會,略說自己的經驗,以供若幹讀者的參考——
     我看中國書時,總覺得就沉靜下去,與實人生離開;讀外國書——但除了印度——時,往往就與人生接觸,想做點事。
     中國書雖有勸人入世的話,也多是僵屍的樂觀;外國書即使是頹唐和厭世的,但卻是活人的頹唐和厭世。

    我以為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國書,多看外國書。
    少看中國書,其結果不過不能作文而已。
    但現在的青年最要緊的是“行”,不是“言”。隻要是活人,不能作文算什麽大不了的事。
    (二月十日。)

[2]為什麽說大致不錯呢?因為並不是所有的人讀了《莊子》就出世--譬如魯迅。現在有些人可能並不覺得《莊子》出世,但是我們必須用曆史的眼光來看問題,我們不能把自己的解讀強加給古人--如果有人能夠做到的話,我也不反對。 即使現在,很多人在爬到一定的位置以後,在得益和得意之餘,也還是用《莊子》來裝飾和陶醉自己的人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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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兩隻黃鸝 回複 悄悄話 我把有關的內容改了一下,把現在的一些評論放在注釋裏了,這下好些了吧。
兩隻黃鸝 回複 悄悄話 我說的意思是:魯迅是這樣的認為的,當時人也是這樣認為的。

魯迅是從私塾裏走出來的,當時的私塾先生都是奉崇儒家教誨的,對於《莊子》的評價可以用兩個詞概括:出世消極,荒誕乖張--或者浪漫誇張。

還有就是方豚翁這樣的典型--盲目的樂觀,魯迅對這些人的看法還是比較正確的。

我這樣寫看起來亂的原因是我夾雜了現代的一些評論。這些評論可能會讓讀者無從選擇。但是我一直強調的是曆史地看一些問題。所以倒不覺得亂。

我一直說批判儒家,我從來不提批判孟子孔子,就是這個原因。我知道大多數人更喜歡看人鬥,批判誰誰誰更讓他們容易掌握。 但是我不能因為他們的喜好而改變自己的主張,後麵我將進一步提到這個問題。
艾麗思筆記 回複 悄悄話 "魯迅認為中國書是出世的或者盲目樂觀的,這個看法是大致不錯的。為什麽是大致不錯呢?這是因為當時人對中國書的解讀就是這樣的。譬如《莊子》和《老子》,當時人有多少不說是勸人出世的書?即使現在有那麽幾個人--譬如我--認為莊子不是那麽出世,他們能改變當時大多數的解讀麽?也就是說,即使魯迅自己並沒有因為讀莊子而耽於出世,他也沒有力量糾正當時人對莊子的普遍解讀。"

這一段有點兒繞啊,我沒太明白.

魯迅先生認為中國書是出世的---因為當時人對中國書的解讀是這樣的---那你要說的是魯迅先生自己是這麽認為的呢?還是他認為當時人是這麽認為的?

"莊子"和"老子"嘛,"老子"我還鬧不清楚呢,先撂下,"莊子"我覺得他不象大家說的那麽"出世",也許是他的故事太多,讓我覺著挺熱鬧的.不過中國的神仙也都是熱鬧的,說明"出世",在中國人的心裏,也隻是換個活法而已吧.

當時人對"莊子"的普遍解讀,和現在人的普遍解讀, 有大的變化嗎?你寫的最後那句我沒看懂,反正我感到中國書大多是"入世"的.

反正我有點兒糊塗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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