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了整個中國,比較來比較去,最喜歡的還是北京和上海。這倒不是說因為我在這兩個地方呆的時間長而有偏愛,而是因為這兩個城市最能代表中國的傳統和現代。
北京,千年古都,物華天寶,人傑地靈。有人說,走在北京的胡同裏,摔個跟鬥撿塊石子兒都是文物。
老北京人生活在天子腳下,有一種“宰相府裏的奴才也是七品官”的驕氣和傲氣,尤其是八旗後裔,盡管到了端著一海碗棒子麵糊糊,拿著窩頭就著鹹菜的地步,依然提籠架鳥,悠哉遊哉。在北京絕對不能以貌取人,別看是個板兒爺,一翻家譜,都有顯赫的曆史,祖上不是開國元勳,就是有功之臣,都是名門望族、吃皇糧的主兒。別看家裏那點兒擺設陳舊不堪、黯淡無光,可都是夠級別、夠檔次的文物古董,最不濟的也是光緒年間的寶貝,哪一件提拉出去不換個萬兒八千的,由此舉手投足、言談話語間明顯有股子傲氣,給人一種居高臨下、咄咄逼人的氣勢。
由此,北京人能侃。剛到北京那會兒,我住在南長街西河沿的一座四合院內,與中南海一路之隔,與中山公園一牆之隔。出路口左拐就是故宮、天安門。鄰院全是老北京人。夏天吃罷晚飯,拿個馬紮,端把茶壺,圍坐一起,就侃將起來,有時侃得興起,直侃到星鬥闌幹。 76 年唐山大地震,波及北京,我們沿中山公園圍牆搭了一溜防震棚,那可是日夜侃大山。侃大山,不但使我長了見識,而且學會了一口不算純正但挺像樣的北京話。這些年,北京人侃出了那麽多電視連續劇,康熙、乾隆、光緒、西太後,跟烙餅似的,翻來覆去,就那麽點事兒,卻總有新意,楞是把張鐵林、王剛錘煉成“乾隆專業戶”和“和紳專業戶”。一個王塑,就能侃出那麽多本書,還造就了一批新時期的新侃爺。在北京隨便打個的,那的哥能和你侃一路。不過老北京人不管怎麽胡侃、亂侃、瞎侃、神侃,還就是不侃政治。
相比之下,上海的曆史就差遠了。翻開上海經濟史話,百年前還是個荒涼偏僻的小漁村,現在的外白渡橋,當年隻是一個擺渡的渡口。如今的南京路、金陵東路和人民廣場(前身是跑馬場)當年還是一片農田。北京人可以追溯到祖宗十八代,而上海人也就追溯到祖宗三代。所以上海人沒有什麽好侃的,絕對侃不出清宮秘史,康熙王朝,西太後傳奇。但這不是說上海人不會侃,而是老祖宗沒有留下這個侃資。上海人不能侃,卻能搗,上海話說搗漿糊(一說蹈江湖)。區區百年曆史,搗得有聲有色,五彩繽紛。上海灘上的文人墨客所創造的海派文化聲震華夏,獨秀成峰,與京派、金陵、長安、嶺南組成了中國的文化五嶽,給時人和世人以極大的影響。令上海人引為驕傲和自豪的是他的開放、前衛,上海是中國曆史上第一個號為城市的地方。自十九世紀中末葉開阜以來,商賈雲集,外國列強蠻夷的登陸,加之本土各路神仙的參合,使上海迅速發展。當北京人還穿著長袍馬褂、見麵打躬作揖、稱呼爺們兒的時候,上海灘上已是西裝革履、開胯旗袍,行握手禮,稱呼先生小姐了。
但是,不管是千年古都的北京,還是百年新城的上海,有一個共同點都很少出名人。不同點是北京雖然不出名人,但中國半數以上的名人都在北京;上海雖然不出豪傑,卻有無數豪傑揚名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