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故鄉(19):鴛鴦肉鍋餅

李蒙格 (2025-12-11 09:23:33) 評論 (0)


  家鄉味,在離開家鄉的日子裏,每當想吃的時候,其實有些是可以找到同類的小吃來彌補,有的則可以找到相似的味道做代替。但還有些,是離開家鄉那一畝三分地兒,跟人家說也說不明白的東西,簡直是“蠍子粑粑——毒(獨)一份”。思鄉時的替代品更是無從談起。比如老家鎮上的“豬肉鍋餅”,又名“鴛鴦餅”就是這樣的東西。

豬肉大蔥和香油混合出來的香氣,配上一層層香軟勁道的麵皮,有春餅包鴨肉的口感,有醬香餅配蔥花的香味,還有咀嚼三丁包子時口中散發的濃鬱。想吃出一種家鄉味,得把這些全湊齊!等湊齊了這麽多,我吃得完嘛?或許連吃的心情都沒了。

不知道從哪一年開始,再回老家探親的時候,古城鎮的豬肉鍋餅,變成了“山東省非物質文化遺產”——鴛鴦餅。而且北關“崔增鴛鴦餅”成了這項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人,還開了一家檔次挺高的飯店。似乎一下就把我小時候走街串巷售賣,兩塊錢一對的豬肉鍋餅變成了高端美食,由下裏巴人變成了陽春白雪……這難道是一種飛躍嗎?後來發現肉鍋餅還好,價錢不貴,那飯店有很多別的菜品還是挺有檔次的。不管變成什麽樣,老百姓吃得起的才是好東西。

我小時候生活在村裏,鎮上的肉鍋餅是吃不到的,所以後來名聲大振的這一家我沒吃過。我大爺家有那麽幾年自產自銷賣肉鍋餅。我天天跟二孩哥在一塊玩,去他家趕上鍋餅出鍋,大娘就拿兩塊遞給我倆,一人一個站在院裏托在手裏開吃。或者有時候大爺在周圍村子走街串巷沒賣完,回來有剩的,我和二孩哥哥都分著吃了,一分錢沒花吃了好多次。至今都沒有忘記那東西的美味,兩兩一對,中間可以揭開變成兩個。咬開看到那一層層麵皮,好像紙一樣薄且層次分明。包裹著裏邊一層肉餡,大蔥、香油和豬肉的肉香味在嘴裏久久不會散去。

做肉鍋餅的麵和得很軟,小時候是不懂,後來長大了,對製作過程好好反思了一下,確實是一門值得學習的手藝。關於蒸食,除了包子,還真沒有哪種東西這麽好吃,但是包子到處可以吃到,隻是口味不同而已。肉鍋餅出了老家方圓八十裏 真的再難見到。去大爺家次數多了,偶爾還能看到肉鍋餅的製作過程,一盆和得很軟的麵團,比烙餅的麵還軟,每次大娘從盆裏取麵時,都被拉扯得好長。還有那盛麵的大土盆,紫紅的的釉麵,黏土燒製,齁沉齁沉的,力氣小了都搬不動,這也許隻有老家才有的吧,反正我離開家鄉之後的日子裏就再也沒見過。麵劑子擀成長條狀 ,拿手左右撐開,麵皮就變得特別薄了,攤在報紙上能透字的那種。抹上肉餡 還要刷上油。然後順勢卷起來,麵皮把肉餡包裹好幾層。兩側收邊捏住封口,單張的肉鍋餅就做好了,在一麵抹點油,兩兩成對放到一起蒸,旺火燒開大鐵鍋,等到小廚房裏冒出祥雲一樣的大團蒸汽,肉鍋餅就出鍋了。

蒸好的鍋餅,放進一個做了隔墊的藤編的大籃子(俗稱“把箢子”),綁在大爺的自行車後麵,肉鍋餅一層層碼到裏麵,然後拿幹淨的塑料布和特製的小棉被蓋上,用來保溫。裝好之後,大爺騎車就去周邊走村串街的吆喝著賣鍋餅了。大爺嗓門很高,聲音洪亮,他喊一嗓子半個村都能聽見。想象一下當時的畫麵:夕陽西下撒著金色的餘暉,忙碌的農人收起一天的疲憊,莊稼地裏變得安靜,村中的農家院開始升起嫋嫋炊煙。那個年代,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夜晚來臨的時候,散養的土雞會棲息在院子裏的樹上。我大爺騎車沿著遠處的鄉間小路,奔著村莊駛來。臨近村口就是一嗓子:“肉鍋餅!肉鍋餅!剛出鍋的熱鍋餅!……”聲音洪亮而悠揚,急劇穿透力。小點的村子,恨不能從東邊一下就傳到了西邊。我二哥告訴我:有一次傍晚在北邊的宋莊村,村頭的一個大院子,人家的一大群雞剛上樹,我大爺路過他們家牆外,扯著嗓子就是一聲吆喝,那群雞受到驚嚇,咯咯噠噠的叫著,從樹上撲撲楞楞的飛下來在院裏四處亂跑,正在吃晚飯的一家人驚得從屋裏跑到牆外,看我大爺剛剛過去,從身後大聲嘟囔著:“您這嗓門也太大了,把俺家的雞嚇得都竄進屋了……”大爺也沒理會,暮色依然,隻留下他騎車遠去的背影。因為村裏聽到吆喝的潛在買主興許已經在路邊等他了……

前兩年我再回去的時候,成箱的冷凍鴛鴦餅買了一箱,好像二百塊錢,味道還可以,吃出了小時候的感覺。住在縣城的時候,看網上說那裏也開了一家古城的鴛鴦餅小店,老板也姓崔。那天從大安街洗完澡,我去吃的時候,看到他還真麵熟,我記得他年輕時的模樣,應該是早期百貨大樓下“古城飯店”的廚師,他當然不認識我了。小店很小,我去得有點早,進門就我一個客人,“老板!給來三個肉鍋餅,一碗小米粥。”老板看我坐下,走過來指了指後邊,對我說:“裏邊鹹菜和蒜自己拿,免費吃,肉鍋餅先來倆吧,小米粥給你盛上,三塊我怕你吃不完……”真是家鄉人啊……這話說得實實在在,“沒事兒你就上吧!”“先來倆,吃不飽我再給你來塊新出鍋的!”他還是有他的堅持,這人真有意思……那天我還是吃的仨,喝了新熬的小米粥,有點撐,結賬一共十塊零五毛。真便宜,出了門騎上共享電動自行車心滿意足的離開了。

上次的心滿意足離現在也幾年了。此時此刻洛杉磯的夜深了,我還在書寫著遙遠的家鄉,這種情愫穿越了時空,跨越了距離,延續到了海的另一邊,說不出這是種什麽感覺,對於家鄉和家鄉的美味,除了思念還是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