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很難相信，一條要進行環球旅行的科學考察船，出發時竟然沒有船長。但是我絕對相信。因為我就在這條船上。
1999年1月14日，我乘坐的美國大氣海洋局遠洋科學考察船“布朗號”從美國東部吉尼亞州諾福克港口啟航。上船的時候，我看了一下船員介紹，竟然沒有船長。頭兒魯格•佩森的頭銜是執行指揮官，行使船長職權。
這次由諾貝爾化學獎得主克魯茲領銜，十多個國家五十多名科學家參加的海洋大氣化學研究將穿越大西洋，對印度洋太平洋海域進行巡回研究，再經中途島回到美國西岸，曆時十個月。絕大多數人都隻根據自己的研究需要和經費情況，參加某一段航程。
我所在的美國大氣海洋局太平洋海洋環境研究所大氣化學組，這次超出了自己的研究範圍，要在大西洋和印度洋遊弋到4月份。剛剛度過暈船關，魯格•佩森先生告訴我，過幾天船要穿越赤道，要進行一項“撲力瓦格 (Pollywog) ”的遊戲。什麽是“撲力瓦格”？他解釋道，這是各國海軍的傳統，後來發展到所有遠洋船隊。“撲力瓦格”在英文中就是“小蝌蚪”的意思。沒有穿越過赤道的海員，不管資格多老，都隻是一個“撲力瓦格”。他自已從航海學院畢業後，已有二十一年的航海史，但隻在北半球航行，到現在也隻是一個可憐的“小蝌蚪”。首次穿越赤道時，要舉行一定的儀式，才能成為“謝爾貝克 (Shellback)”。“謝爾貝克”有兩種含義，一是指“老海員”，二是指“穿越過赤道的海員”。
1月29日，我們的航船已整整兩個星期沒見陸地的影子。從地圖上看，我們正處在巴西與南非之間的大西洋腹部。下午5點“撲力瓦格”儀式開始了。所有的“瓦格”在這幾天都失去自己原來的名字， 隻能使用船上“謝爾貝克”新起的名字。我被命名為“東方蝌蚪 (Oriental Pollywog)”。別的“瓦格”，有的叫做“愛睡懶覺的蝌蚪”，有的叫做“愛吃冰淇淋的蝌蚪”。每人把自己的新名字用醒目的牌子掛在胸口，好讓“謝爾貝克”們呼喊。所有的“瓦格”都要反穿衣服，最裏麵的翻過來穿在最外邊朝外，朝前的穿向朝後。這下可熱鬧了。很多人把褲衩套在了長褲外邊。熱情奔放的西班牙女博士勞拉和美國女科學家特裏莎，幹脆把胸罩套在T恤外邊。儀式開始，“瓦格” 們用毛巾蒙上眼睛，坐在船頭甲板上，接受“謝爾貝克”們噴來的海水的洗禮。雖然是在赤道海域，但夜幕已臨，海風陣陣,長時間的海水從頭頂噴注下來，還是有不少涼意。隨著“執刑隊”隊長的傳訊聲，“瓦格” 們一個個教被到由 “謝爾貝克”組成的“赤道法庭”去審訊。我被帶到“法庭”後首先被按坐在冰塊做的凳子上。“執刑隊”隊長向“法官”報告，“東方蝌蚪” 帶到。我剛想站起來，就被兩個“執刑隊”隊員按著肩膀又坐下了。“公訴人” 宣讀“起訴書”，第一條罪狀，也是所有“瓦格”們共同的罪狀，是未經許可，擅自闖入“赤道王國”的非法入境罪。第二條罪狀，是在暈船期間嗓子眼難受時大聲咳嗽。那位 “愛吃冰淇淋的蝌蚪”，因為每餐之後都喜歡享用一塊冰淇淋， 被處罰在“撲力瓦格”期間不許吃冰淇淋。來自德國不萊梅大學的一位老兄每天大早爬到船頂看日出。“黑臉法官”就判決他每天早晨必須準點起床看日出，而且看的時候一定要引亢高歌。
第二天晚餐後，由“撲力瓦格”們聯合演出了一台節目獻給“謝爾貝克”。重頭戲是魯格•佩森表演的活報劇“‘撲力瓦格’想當船長”。時值成龍新片“尖峰時刻”上演，很多老外以為咱老中都會中國功夫，彩排時安排我用中國功夫在魯格•佩森遇到海難時把他救上來。但演出時“瓦格”們臨時發揮，讓海盜救了我們的指揮官。我的這套拳腳也沒派上用處。
“撲力瓦格”期間，“瓦格”們都非常聽從“謝爾貝克”的指揮。吃飯的時候，“謝爾貝克” 點名要“瓦格”站起來唱歌。被點名的“瓦格”馬上放下飯碗，到餐廳前麵去唱歌。幾天裏，我被點名了三次。有一次唱 “高樓萬丈平地起”，唱到中間記不得歌詞突然卡殼了。我心想老外反正也聽不懂詞，就隨便順著調子喊了兩嗓子。唱完後他們照樣擊掌叫好。船上的鍋爐房會議室本來都有專人打掃。他們都是“謝爾貝克”。這幾天這活兒就交給“瓦格”們去幹了，而且隨叫隨到，態度非常認真，打掃得一塵不染。
“撲力瓦格”的高潮是成為“謝爾貝克”前的壓軸演出。2月3日傍晚，“瓦格”們蒙著眼，一個個被分別帶到船尾甲板上。先爬行通過長約4米的“黑色隧道”。 “隧道”內鋪滿了黏乎乎的不知道是什麽東西，聞起來有股甜味。我爬了幾分鍾，聽到外麵“謝爾貝克”們喊，“這是死胡同。隻有調頭才能出來”。我就趕緊掉頭，但快出去時又有“謝爾貝克”把我攔住了，這頭隻進不出”。 隻有又掉頭向另一方向爬去。 爬出去後，被“謝爾貝克”架著，坐到行刑椅上，兩手的手指用帶電線的夾子夾住。旁邊的“謝爾貝克”喊一聲“通電”。緊接著，“謝爾貝克”抓住頭發。隻聽得頭頂 “咯嚓咯嚓”的理發聲音，脖子裏還有頭發掉下來的感覺。隻聽到一個 “ 謝爾貝克”說，“你已經完成蛻變”，取掉了我的蒙眼布。睜眼一看，原來“通電”“理發”都是假的。掉下來的頭發是事先準備好的假發。“隧道”用塑料薄膜搭起，把果醬用水稀釋後鋪在裏麵。這時，我很規矩的下跪到“赤道王國” 的“國王”“王後”麵前，用嘴叼起“國王”肚臍眼上和“王後”腳趾尖上的櫻桃。“國王” 對我宣布:“現在你成為“謝爾貝克”, 成為我們“赤道王國”的一員”，並且向我頒發了“老水手”證。
我們的的考察船繼續航行，繞過南非。2月下旬來到印度。魯格•佩森先生被正式任命為船長。過赤道前，又上來一批船員。這些“撲力瓦格”表演的第一個節目就是“ 魯格•佩森之歌”，把我們剛成為 “謝爾貝克”船長大人大大諷刺了一通。
原文發表於“神州學人”雜誌2003年第3期
中國科學家環球考察記 (一) 遠洋科考船上的“撲力瓦格”
yangz (2025-12-11 21:21:29) 評論 (0)說起來很難相信，一條要進行環球旅行的科學考察船，出發時竟然沒有船長。但是我絕對相信。因為我就在這條船上。
1999年1月14日，我乘坐的美國大氣海洋局遠洋科學考察船“布朗號”從美國東部吉尼亞州諾福克港口啟航。上船的時候，我看了一下船員介紹，竟然沒有船長。頭兒魯格•佩森的頭銜是執行指揮官，行使船長職權。
這次由諾貝爾化學獎得主克魯茲領銜，十多個國家五十多名科學家參加的海洋大氣化學研究將穿越大西洋，對印度洋太平洋海域進行巡回研究，再經中途島回到美國西岸，曆時十個月。絕大多數人都隻根據自己的研究需要和經費情況，參加某一段航程。
我所在的美國大氣海洋局太平洋海洋環境研究所大氣化學組，這次超出了自己的研究範圍，要在大西洋和印度洋遊弋到4月份。剛剛度過暈船關，魯格•佩森先生告訴我，過幾天船要穿越赤道，要進行一項“撲力瓦格 (Pollywog) ”的遊戲。什麽是“撲力瓦格”？他解釋道，這是各國海軍的傳統，後來發展到所有遠洋船隊。“撲力瓦格”在英文中就是“小蝌蚪”的意思。沒有穿越過赤道的海員，不管資格多老，都隻是一個“撲力瓦格”。他自已從航海學院畢業後，已有二十一年的航海史，但隻在北半球航行，到現在也隻是一個可憐的“小蝌蚪”。首次穿越赤道時，要舉行一定的儀式，才能成為“謝爾貝克 (Shellback)”。“謝爾貝克”有兩種含義，一是指“老海員”，二是指“穿越過赤道的海員”。
1月29日，我們的航船已整整兩個星期沒見陸地的影子。從地圖上看，我們正處在巴西與南非之間的大西洋腹部。下午5點“撲力瓦格”儀式開始了。所有的“瓦格”在這幾天都失去自己原來的名字， 隻能使用船上“謝爾貝克”新起的名字。我被命名為“東方蝌蚪 (Oriental Pollywog)”。別的“瓦格”，有的叫做“愛睡懶覺的蝌蚪”，有的叫做“愛吃冰淇淋的蝌蚪”。每人把自己的新名字用醒目的牌子掛在胸口，好讓“謝爾貝克”們呼喊。所有的“瓦格”都要反穿衣服，最裏麵的翻過來穿在最外邊朝外，朝前的穿向朝後。這下可熱鬧了。很多人把褲衩套在了長褲外邊。熱情奔放的西班牙女博士勞拉和美國女科學家特裏莎，幹脆把胸罩套在T恤外邊。儀式開始，“瓦格” 們用毛巾蒙上眼睛，坐在船頭甲板上，接受“謝爾貝克”們噴來的海水的洗禮。雖然是在赤道海域，但夜幕已臨，海風陣陣,長時間的海水從頭頂噴注下來，還是有不少涼意。隨著“執刑隊”隊長的傳訊聲，“瓦格” 們一個個教被到由 “謝爾貝克”組成的“赤道法庭”去審訊。我被帶到“法庭”後首先被按坐在冰塊做的凳子上。“執刑隊”隊長向“法官”報告，“東方蝌蚪” 帶到。我剛想站起來，就被兩個“執刑隊”隊員按著肩膀又坐下了。“公訴人” 宣讀“起訴書”，第一條罪狀，也是所有“瓦格”們共同的罪狀，是未經許可，擅自闖入“赤道王國”的非法入境罪。第二條罪狀，是在暈船期間嗓子眼難受時大聲咳嗽。那位 “愛吃冰淇淋的蝌蚪”，因為每餐之後都喜歡享用一塊冰淇淋， 被處罰在“撲力瓦格”期間不許吃冰淇淋。來自德國不萊梅大學的一位老兄每天大早爬到船頂看日出。“黑臉法官”就判決他每天早晨必須準點起床看日出，而且看的時候一定要引亢高歌。
第二天晚餐後，由“撲力瓦格”們聯合演出了一台節目獻給“謝爾貝克”。重頭戲是魯格•佩森表演的活報劇“‘撲力瓦格’想當船長”。時值成龍新片“尖峰時刻”上演，很多老外以為咱老中都會中國功夫，彩排時安排我用中國功夫在魯格•佩森遇到海難時把他救上來。但演出時“瓦格”們臨時發揮，讓海盜救了我們的指揮官。我的這套拳腳也沒派上用處。
“撲力瓦格”期間，“瓦格”們都非常聽從“謝爾貝克”的指揮。吃飯的時候，“謝爾貝克” 點名要“瓦格”站起來唱歌。被點名的“瓦格”馬上放下飯碗，到餐廳前麵去唱歌。幾天裏，我被點名了三次。有一次唱 “高樓萬丈平地起”，唱到中間記不得歌詞突然卡殼了。我心想老外反正也聽不懂詞，就隨便順著調子喊了兩嗓子。唱完後他們照樣擊掌叫好。船上的鍋爐房會議室本來都有專人打掃。他們都是“謝爾貝克”。這幾天這活兒就交給“瓦格”們去幹了，而且隨叫隨到，態度非常認真，打掃得一塵不染。
“撲力瓦格”的高潮是成為“謝爾貝克”前的壓軸演出。2月3日傍晚，“瓦格”們蒙著眼，一個個被分別帶到船尾甲板上。先爬行通過長約4米的“黑色隧道”。 “隧道”內鋪滿了黏乎乎的不知道是什麽東西，聞起來有股甜味。我爬了幾分鍾，聽到外麵“謝爾貝克”們喊，“這是死胡同。隻有調頭才能出來”。我就趕緊掉頭，但快出去時又有“謝爾貝克”把我攔住了，這頭隻進不出”。 隻有又掉頭向另一方向爬去。 爬出去後，被“謝爾貝克”架著，坐到行刑椅上，兩手的手指用帶電線的夾子夾住。旁邊的“謝爾貝克”喊一聲“通電”。緊接著，“謝爾貝克”抓住頭發。隻聽得頭頂 “咯嚓咯嚓”的理發聲音，脖子裏還有頭發掉下來的感覺。隻聽到一個 “ 謝爾貝克”說，“你已經完成蛻變”，取掉了我的蒙眼布。睜眼一看，原來“通電”“理發”都是假的。掉下來的頭發是事先準備好的假發。“隧道”用塑料薄膜搭起，把果醬用水稀釋後鋪在裏麵。這時，我很規矩的下跪到“赤道王國” 的“國王”“王後”麵前，用嘴叼起“國王”肚臍眼上和“王後”腳趾尖上的櫻桃。“國王” 對我宣布:“現在你成為“謝爾貝克”, 成為我們“赤道王國”的一員”，並且向我頒發了“老水手”證。
我們的的考察船繼續航行，繞過南非。2月下旬來到印度。魯格•佩森先生被正式任命為船長。過赤道前，又上來一批船員。這些“撲力瓦格”表演的第一個節目就是“ 魯格•佩森之歌”，把我們剛成為 “謝爾貝克”船長大人大大諷刺了一通。
原文發表於“神州學人”雜誌2003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