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堂裏墜落

BingTu (2025-12-21 15:03:20) 評論 (1)

    過了陽曆十二月一號,濟南一下子冷了起來。在濟南福利院殘障兒童大樓後麵的遊樂場裏,隻有辛健一個人坐在會旋轉的椅子上仰麵看著天空裏那有些遙遠的冉冉升起的太陽,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辛健今年八歲,在這裏已經生活了七年多。他有先天性心髒病,又加上早產,出生後收治在兒童重症病房,他在濟南打工的父母在幾乎花光了自己的積蓄後,把他丟在醫院裏,自己跑了。醫院聯係不上父母,最後把他送到了福利院。

    在辛健的記憶裏,在福利院的日子還不錯,吃的住的穿的都沒有問題,就是有一位管理人員非常凶,他身邊許多的孩子們都被她打過。辛健非常聽話,從來沒有違反過紀律,但每次他反應遲了些或者說話聲音小,都被這位阿姨拉到滑梯上。辛健有嚴重的恐高症,即使是這一人高的滑梯,站在上麵,辛健也害怕的要死。因此,辛健看到這位阿姨,腿就發軟。

    一個月前,一對美國夫婦來福利院,給他們帶來了許多玩具和糖果。這對夫婦姓斯密斯,男的叫約翰,大高個,藍眼睛,棕黃的頭發裏有一半灰白。女的叫斯嘉麗,也是高個子,藍眼睛,淺黃的頭發。他們在美國的一對兒女都已經成年,兒子已經做上了皮膚科醫生,女兒在英國劍橋讀書。約翰和斯嘉麗都到了退休的年齡,但身體特別健康的他們決定領養一個孩子,這就是他們來這裏的原因。

    斯密斯夫婦和辛健單獨在一起呆了半個多小時,不知為什麽,一向膽小怕生的辛健在斯密斯夫婦麵前感覺很自在,在翻譯的陪同下和他們交流非常愉快。當斯密斯夫婦問他願意不願意和他們一起去美國,他毫不猶豫地說願意。

    斯密斯夫婦走後,所有見到辛健的人都向他祝賀,包括那位非常非常凶的阿姨。周圍的孩子們都向他投來羨慕的目光。辛健知道美國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斯密斯夫婦看著非常善良,他意識到自己的好運來了,他一閉上眼睛就看到像天堂一樣的美國,常常禁不住地就笑出來。

    辛健這天起的非常早,他特意穿上斯密斯夫婦給他買的藍色的羽絨服和紅色的運動鞋,把他給斯密斯夫婦及未見麵的哥哥姐姐親手製作的禮物放在一個藍色的布包裏。斯密斯夫婦這天下午就要接他去美國。

    “辛健,辛健。”一向很凶的阿姨來到遊樂場,滿臉堆笑地對著辛健溫柔地說,“斯密斯先生剛才來電話了,他們已經到了北京,中午就到這裏。你去洗個澡吧。我已經和保潔員張阿姨說過了,今天給你破例,浴池的水是新換的。內衣內褲都是新的,你洗完後換上。”

    這一次辛健見到她,腿沒有軟,他跟著她去了浴室。

    辛健美美地洗了一個澡,來到一個大廳裏,他的養父母和一個中文翻譯以及他們這裏的七十多個智障兒童都已經聚集在那裏,照了合影後,辛健便和斯密斯夫婦及翻譯去了北京。

    第一次坐飛機,辛健特別興奮,但飛機起飛的那一刻,他害怕極了,差點昏了過去,他緊緊抓住約翰和斯嘉麗的手,閉上眼,假裝沒事。

    來到他們Madison的家,辛健感覺真是夢想成真了,一切都像是他夢裏的天堂一樣。

    通過翻譯,他知道,他養父母決定給他做個心髒手術。根據他養父母的谘詢結果,他的手術—修複三尖瓣和心室間缺損—在美國當前的醫學水平,隻算中等難度手術,術後不到一個月就能恢複日常活動。也就是說,過了年,辛健就有可能和正常孩子一樣去學校上學了。

    已經學會了幾句英文的辛健每天見到他養父母都會重複地說:“I’m happy. I’m lucky.”

    手術是在位於明尼蘇達州的美國最大的醫院裏進行的。在被推進手術室時,辛健沒有一點害怕,他激動地對養父母說:“I’m happy. I’m lucky.”

    手術是采用微創式的胸腔鏡做的,據心髒外科醫生講,手術非常成功,他們預計辛健的心髒功能術後會提高80%,也就是說,辛健術後應該可以參加同歲孩子幾乎所有的活動。

    在手術後監護病房裏,蘇醒過來的辛健異常興奮,對著斯密斯夫婦激動地說:“I’m happy. I’m lucky. I love you!”

    但第二天早上,辛健醒來卻感到頭疼異常,雙腿無法動彈,眼前一片漆黑,他害怕極了,就像飛機剛起飛時一樣,不過這次他感覺是飛機露了,他從飛機上掉落下來,在黑暗中,在看不到地的高空中墜落。

    辛健被推進CT室,檢查結果顯示,辛健患有多發性腦血栓和雙下肢血栓,他視覺中樞受損,可能永遠失明。

    在接下來的幾天裏,多個科室來會診,但辛健的情況沒有一點好轉。

    辛健清醒的時候就覺著自己在黑暗的高空裏墜落,他恐懼至極,但喊不出來,也動彈不得。

    由於雙下肢出現壞死,會診結果一致認為需要截肢,就這樣辛健失去了雙腿。

    其實辛健的心髒病並不致命,他平時的日常生活沒有問題,也可以參見一些輕體力勞動,如果不做手術,在一定的醫療護理下,他至少可以活到五六十歲,可以讀書寫字,欣賞日出日落和春夏秋冬,但現在他卻失去了雙腿,活在了黑暗裏。

    斯密斯夫婦怎麽也沒有想到自己本想讓養子過上完全正常的生活,結果卻害他成了這樣。

    本性善良的斯密斯夫婦看著痛苦的辛健心裏有一種難言的愧疚和對醫院的不滿。

    為了給斯密斯夫婦一個交代,這家醫院召開了一個多個科室參加的對辛健病情的討論會。參會者包括心外科,麻醉科,骨科,神經科,心內科,兒科和血液科。為了顯示透明,斯密斯夫婦和他們做醫生的兒子也被邀參加。

    每個科室的代表都引經據典,顯示他們處理的合理性和準確性。

    唯一有點爭議的是一位剛入職的住院醫師,他提出他查閱了辛健在中國的醫療和用藥的翻譯件,他看到在中國,辛健長期服用阿司匹林,因為有藥物耐受的跡象,中國醫生給他服用的是成人的劑量,但這裏血液科的醫生給他用的是他這個年齡段的兒童劑量。這種劑量很有可能對辛健無效才導致他多發性血栓。

    這位住院醫師還沒有說完,他的主治醫生就對他大聲訓斥,讓他住口。

     血液科的代表更是打出美國血液病協會的治療大綱,讓在會的所用人看,中國醫生給辛健的劑量顯著違規。

    就這樣,在所有醫生都完全正確的情況下,本來能活動自由,視力正常的辛健失去了雙腿,失去了光明。

    在斯密斯夫婦帶著辛健離開醫院時,醫院的工作人員又讓他們看了一邊他們簽署的手術同意書,上麵清清楚楚地寫著,手術的並發症包括意外大出血、血栓和重要髒器損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