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車出城後一路晃晃蕩蕩地走走停停,直到車裏的人都走光了,我們才跳下公交車。我左顧右盼地跟著小羅過馬路,目之所及連個人影都不見,地地道道的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寂靜無聲的荒郊野外,怪不得小羅總往城裏跑。
我們沿著一條不起眼的水泥上坡路,向東北方向走了一小段,迎麵而來的是高高的拱形鐵架子橫在眼前,上麵是紅色的江南石化公司的招牌,周圍依舊是非常寂靜,連鳥都不見一隻。
就在我從石化公司的招牌下走進去,小羅突然轉過頭對我說:“ 把你的鞋底讓我看看吧?”
我笑嘻嘻地回答道: “ 怪事!鞋底有什麽好看的?髒兮兮的。”
“ 我們公司禁止員工穿釘鐵掌的鞋子,以免與地麵摩擦出火花從而釀成火災。”
原來是這樣。我欣然地抬起右腳,小羅仔細地瞧了兩眼我的鞋底,接著又提出看我的另一隻鞋。天哪!我的鞋不都是天生的一對嗎?誰吃飽了撐…撐什麽呢。小羅堅持要看,我隻好脫下鞋子,將鞋底朝上遞到他的麵前,笑著說:“ 看吧,看吧,隻要你不嫌它髒。”
小羅歪著腦袋認真地看了一下,這才微微一笑道:“ 公司規定的,不然要罰款。”
自從進了紗廠後我就脫下了媽媽手做的布鞋,免得被城裏人看不起。平時我穿的是從附近商場買的黑色帶搭扣的布鞋,至於在皮鞋跟上釘鐵掌,還沒來得及學會,也沒有錢去買皮鞋。
一路上,小羅再三的提醒我:“ 走路輕一點!不要拖著腳步走。”
搞得我心裏很緊張,以至連路都不會走了,好在沿途幾乎看到人。僅管石化公司的建築物一幢連著一幢,卻顯得異常的空蕩,周末了這人都上那去了呢?也許是工廠太大吧,我不好意思向小羅打聽,免得露出自已的無知。興致勃勃地跟著老鄉逛,我隻覺得石化公司不如棉紡廠熱鬧,太冷清了。
從我們工廠附近的在江堤壩上望石化公司的煙囪,除了會噴火,跟普通的工廠煙囪差不多。直到走近了我才驚奇地發現煙囪又高又大,仰頭落帽才能看到煙囪噴出來的巨大火球,竟然與煙囪還有一小段距離。天哪!要是刮大風,那火球會不會被吹跑了呀!好奇的我忍不住問小羅,他斜了我一眼後說:“ 它不是普通煙囪,是安全火炬裝置,用於焚燒在生產過程中產生的易燃、有毒的氣體,以防止它們泄漏到空氣中引發爆炸或造成環境汙染,還可能因比空氣重而聚集在地麵,一旦遇到火種極易引發爆炸。另外煙囪上的火球有大有小,每當有大量氣體需要處理時,火焰就會變得很大。”
“ 原來是這樣啊。” 我對小羅是更加佩服,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就是知道的多。
日已當空,我們在廠區轉彎抹角地轉了半天,竟然沒有遇到一個人,看來看去滿眼都是龐大的建築物和廠房,卻聽不到機器聲響,周圍一片靜悄悄的。此時小羅又停下不走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番後,開口說:“ 走吧。去我宿舍裏歇會兒。”
此時的我被太陽曬得汗流滿麵的又渴又餓,巴不的一聲就毫不猶豫地跟著小羅走。
我們走進一幢新的宿舍樓,在樓下的大門口和樓道裏,堆積著很多沒來得及運走的建築材料。我小心翼翼地跟著小羅上了二樓,走進老鄉的宿舍裏看到裏麵的牆壁露出紅磚,心想我們鄉下的新房子都會刷上一層石灰粉,大概他們還沒來得及裝修吧。
這時候從裏間聞訊先後走出來一男一女的年輕人,小羅跟我介紹說男的是他室友,女的是室友的未婚妻。小羅的室友和我淡淡地打聲招呼後說要去做飯,便鑽進廚房去了。室友的未婚妻則用一種居高臨下的傲慢態度,放肆地從頭到腳打量著我,連我空空的雙手也不放過,甚至還瞟了一眼我的空肚子,直看得我心虛膽怯,渾身上下都不自在,腦子裏飛快地轉著:是我灰塵滿麵嗎?還是看出了我沒文化水平?要不就是嫌我沒帶禮物?小羅沒說要請我吃飯啊。
我硬著頭皮趕緊奉上微笑以示友好,但室友的未婚妻卻毫不掩飾地白了我一眼,那眼神都瞥到天花板上去了,然後什麽話都不說,掉頭自顧自地去廚房了,裏麵隨即傳來嘀哩咕嚕聲夾著敲鍋打碗聲。啥意思呢?
小羅此時也有樣學樣地丟下我不管,跟著一頭鑽進廚房裏半天不出來,聽裏麵的聲音忽高忽低的像是和他的朋友在商量大事。沒人請我坐,更沒有人給我倒杯水,而不爭氣的我偏偏在此刻感到唇幹舌燥,雙腿酸疼。可憐我走也不是,不知回去的路啊,留下也不安心,惶惶恐恐地站在客廳裏顧影自憐,心裏是後悔得不得了。真不該上門自討無趣,要是自己此時呆在宿舍裏,那該是多麽愜意的怎麽舒服就怎麽坐著或者躺下。同時我還怨恨自己缺心眼兒,出門前沒有三思一番的帶上水果之類的禮品來。
吃飯的時候小羅的室友和未婚妻肩並肩如主人般的坐在上方位,小羅坐在室友的對麵,讓我坐在他的斜對麵,中間隔了一個桌子角。我半邊屁股坐在椅子上,手裏端著人家的碗心裏直打鼓,忐忑不安地自問:我坐的是不是我該坐的地方?我的吃相是不是恰當呢?我要不要找個借口抽身離開呢?又擔心小羅沒麵子,再說小羅的朋友們不像我媽那樣凡事總是寬容我,想開一點後心就寬了一些。
說實話飯菜的確不錯,四菜一湯的還有炸花生米,我卻吃得低聲下氣,那裏還敢大聲說話。那個女青年的臉上是對我掩不住的嫌棄,實在是倒了我的胃口。我和她從前不認識,應該是沒有冤和仇,自己空著手上門白吃,要不就是我渾身還散發著泥土的氣息,沒資格與她同桌吃飯。早知道要看這樣的臭臉下飯,我情願做個快樂的餓死鬼。
小羅和他有文化又見多識廣的倆位好朋友,邊吃邊熱火朝天地談論著公事、國事和天下大事,談自由和民主,談官倒和貪腐,談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談著未來的人生規劃。我是越聽越自慚形穢的胡思亂想起來:自己出身鄉下,外形不夠靚麗,文化水平低,見識短……
吃飯時小羅他們也喝茶,但隻給自己人倒。我口渴得不行,卻沒有勇氣說出口,擔心自己的普通話說的不好聽,擔心自己的要求越界了,猶豫了一會終於忍不住大著膽子給自己倒了杯茶。小羅和他的朋友繼續目不斜視地高談闊論,我是聽得雲裏霧裏的不知所雲,當然是插不上嘴,切身感受到書到用時方恨少。 可惜他們不向我打聽棉紡廠的事情,這樣我就有許多話說了,無奈人家根本就不理睬我,也沒有給我說話的機會,隻好埋頭數飯粒。大概我的吃相真的是不討人喜歡,一頓飯下來竟然沒有一個人和我說半句話,仿佛我是個隱形人。這頓飯吃得那叫難受,我仿佛吃了半個世紀般漫長,心也跟著難受了半個世紀。
飯後小羅從桌邊站起來,麵無表情地看著我,頭往門口一擺的示意我動身出去。我如釋重負的推開椅子站起來,賠著笑臉謝主人,小羅的室友似有若無的點點頭,他的未婚妻則幹脆的將頭轉向廚房那邊。
小羅將我送到樓下,非常冷淡地說:“ 我還有事,你自己回去吧?” 說完轉身頭也不回地上樓去了,隨後上麵傳來 “ 咣當!” 地一下關門聲,這是明明白白地關掉了我所有的希望,也好。
不久前劉姐將我往她弟弟的房間裏塞,這回我是被人直接像扔垃圾那樣拋棄在樓外了,同樣的是被人蒙在鼓裏與陌生人見麵,不同的是讓我再次嚐到人世間加倍的苦味。
回廠的路很遠不說,站在陌生的街頭我都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個方向走?切深地體會到李白的心情:不識老鄉真麵目,隻緣身在石化中。
俗話說: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小羅冷漠地打發了我,想必就是要一線不留,不打算再見了。我望著身後空蕩蕩的樓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終於自由了,再也不用看別人的臭臉色,再也不用活受罪了。我在心裏暗自下決心,今後出門在外遇見老鄉,要先弄清楚門當戶對後才兩眼淚汪汪。還有就是上人家的門,可以空著肚子,但絕對不能空著雙手去,白吃人家的飯能不遭人白眼嗎?活該!
從職工樓的小區出來,我像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似的走在街頭,明晃晃的陽光下橫七豎八的水泥路讓我看了頭昏,心想棉紡車在石化公司的西邊,於是沿著西邊的一條馬路一頭紮進去,走了半天一堵圍牆豎在麵前。精疲力盡的我腦子和雙腳同時稀裏糊塗地拐進另一條巷子,耐著性子走到盡頭,據然是冒著火球的高高的煙囪,這下把我心裏的火也點燃了,睹氣的右轉再右轉,大不了走遍整個石化公司,一輩子的時間夠不夠?
(待續)
上集:
好友的丈夫瘋了

(東湖風景。網絡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