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佛羅倫薩,想看的地方太多。學院美術館(Galleria dell'Accademia)是我們名單上列在首位的博物館。毫不誇張地講,每個佛羅倫薩遊客心中都裝著一個《大衛》。而當你步入學院美術館的大衛廳,《大衛》便從“偶象”化作活生生的”人”。這尊高逾五米重達六千斤的大理石雕塑,有著希臘神話角色典型的俊美五官,但它的神情和體態則似乎是現實生活中我們所熟悉的某個人物。隻見它麵色凝重,身板剛直,全裸身體上突出的每一塊肌肉和筋絡都表達出將手中石子投向巨人敵手前那股蓄力待發的力量。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雕像《大衛》都具有一個弱者向強者挑戰的自信。這便是作者米開朗基羅所想傳達出“人的定力”,同時也是文藝複興運動用藝術展現人的價值的新思想,即人文主義精神。
①學院美術館《大衛》雕像米開朗基羅是歐洲文藝複興時期的偉大藝術家。他與達芬奇和拉菲爾共稱為意大利文藝複興運動的”三傑”。米開朗基羅有不少繪畫名作,例如梵蒂岡西斯廷小堂的拱頂畫《創世紀》和壁畫《最後的審判》,但是他卻尤以祼體人物雕塑藝術見長。他的雕塑作品往往通過人體肌肉與線條的糾纏來展示人體美和力量。而《大衛》正是米開朗基羅最能發揮全能的作品。它所表現出的逼真感讓人看到米開朗基羅對肌肉和血管的精準刻畫能力。一位醫生參觀了《大衛》時驚訝的發現,《大衛》的站立姿勢和手與頭的方位都在其身體上有相對應肌肉、筋脈和骨骼表達,而且表達得具有高度醫學專業水準。
上述發現揭開了一個隱密的事實。米開朗基羅與達芬奇一樣,當年均有過與醫界合作進行大量(20-30具)屍體解剖的實踐。盡管這在當時是被具有強大統治權力的教廷所禁止的。不同的是達芬奇對人體解剖出於科學和藝術研究,而米開朗基羅則是因為少年心對人體結構和美的好奇。所以達芬奇成為了一位多學科的科學家,米開朗基羅則是一名頂尖的雕塑大師。
在《大衛》俊美的外表下,很難有人想像到它是出自於一塊閑置40年,帶著瑕疵和裂紋的”大棄石“。唯有年僅29歲的米開朗基羅敢於接受共和政府交付的這個任務,用不完美來製作完美。而這個完美還有它內在的政治喻意要求,即象征當時新生佛羅倫薩共和政府以弱勝強的精神力量。據說米開朗基羅用1501年至1504年的三年時間製作《大衛》。他完全是依照廢石的天然造型去瑕疵和裂紋,存純粹與精華,竟沒用常規的泥稿和石膏模型隻有靈活應變的腹稿。記得一周前我在巴黎羅丹美術館就見到過羅丹製作雕像《巴爾紮克》時留下的石膏模型底稿。
當我把目光從《大衛》移向學院美術館所藏的米開朗基羅的六座《奴隸》題材的係列石雕時,我看到了米開朗基羅的另一麵。那些不求細膩與完整的粗狂作品,恰恰隱喻了被奴役者不完整的人生。這種在十五世紀少見的雕塑風格,從十九世紀起被廣泛應用。羅丹的藝術作品多為此種手法。
②學院美術館《奴隸》係列雕塑 (圖片取自網絡)看完了該館必看的其他展品後,位於出入口附近的巨人廳內,一尊大型雕塑《強擄薩賓婦女像》(Apertura gratuita al pubblico senza prenotazione ) 特別引人注目。小紅書上也將其列為必看展品。說來真巧,多年前我收藏了這件作品的複製縮小件。如今見到詹博洛尼亞(Giambologna)的石膏模型原作,不由對學院美術館多了幾分親切感。而該作品的大理石雕塑則位於烏菲茲正門前的露天雕塑廊-羅賈·德·蘭齊(Loggia dei Lanzi)。
③學院美術館《強擄薩賓婦女》雕像
③我收藏的複製縮小件從學院美術館出來後,我們的中餐便是去中央市場(Mercato Centrale)品嚐佛羅倫薩著名小吃,牛肚包(Lampredotto),不經意中,我發現一位意大利男子攤位上滿滿的”中國蔬菜”。接下來的活動是去百花大教堂。這次我們同樣預購有登頂票。其中原因是,百花大教堂的拱頂結構是世界建築工程的奇跡。這個時間段是比米開朗基羅製作《大衛》的時間要早約半個世紀。十五世間初,這個世界最大拱頂曾經在技術和用料上讓佛羅倫薩人棘手,以致於百花教堂建成十多年後都無能封頂。不知是否源自佛羅倫薩人骨子裏與生俱來的獨特自信,百花大教堂的拱頂的設計者,一個佛羅倫薩土著金匠,菲利波·布魯內萊斯基在去羅馬研究了羅馬典型建築結構研究後,獨創了一種雙殼磚砌拱頂結構。
④中央市場意國人賣的”中國蔬菜”
④百花大教堂的拱頂結構示意圖 (圖片取自網絡)在雙殼結構中,外殼負責應付外部環境內殼重塑曲麵便於裝飾。而減重技術則大膽獨特,在摒棄了傳統木架支撐的前題下,布魯內萊斯基使用磚塊的螺旋形排列和魚骨紋傾斜度來互鎖和向下轉移重量,稱為撐圈/鏈環(ring/chain)技術。這種營造思路後來被71歲的米開朗基羅在建梵蒂岡聖彼得大教堂拱頂時借用和改進。我們登頂百花大教堂就是想近距離感受這一奇跡。而這次登頂全憑自己的雙腳。在到達外頂陽台前,我們在拱頂下的室內平台上稍做歇息,並仔細欣賞了拱頂畫《末日的審判》。透過拱頂畫,百花大教堂拱頂留給後世一個不朽的科技話題和永遠的仰慕。
⑤從百花大教堂頂層內看台拍的拱頂畫《末日的審判》佛羅倫薩另一座著名博物館-烏菲茲博物館(Uffizi Gallery)也是不容錯過的藝術寶庫。這裏有文藝複興”三傑”: 達芬奇、米開朗基羅和拉菲爾的多幅繪畫。這些作品多是以宗教和希臘神話故事為題材。但聖者形象已不再是頭上有光環的平民化表現。這正是文複運動人文思想畫作的特點。除此之外,烏菲茲博物館還是世界上最大的藝術家肖像/自畫像收藏館。在”C10 二十世紀初” 展廳中,我們看到一幅亞洲女子人物油畫。原來,那是中國畫壇奇女子潘玉良的一幅自畫像。她由青樓走向世界畫壇的奇特人生早在我年輕時就有所聞。她雖孤獨終老於法國,生前卻希望將作品運回中國。她的藝術成就被國人和世界畫壇所記憶。

⑥烏菲茲博物館《潘玉良自畫像》
佛羅倫薩城市不大,但這個城市誕生和培養了世界上最具藝術匠心的群體。他們用偉大睿智和非凡巧工為這個城市製作了西方藝術史上的曠世傑作,那些是連造物者都無能創造的藝術珍品。
13世紀中葉,但丁·阿利吉耶裏(Dante Alighieri)降生在佛羅倫薩。他短暫的高層政治生涯和青年時期便被流放他鄉的經曆把他轉化為一名傑出的詩人。他的詩歌《神曲》借神的名義宣傳人的價值之人文主義,是佛羅倫薩人掙脫千年來基督教教宗統治之新思想的開端。
⑦意大利政治家及詩人但丁 (圖片取自網絡)14世紀,一家名曰美第奇(Medici)的郊區農民家庭遷入佛羅倫薩城。這時的佛羅倫薩已是東西方呢絨織造及商業貿易中心,也是歐洲地區銀行業最早的集中地。美第奇家族從工商業入手又轉向銀行業。他們行事低調,商業嗅覺敏銳,僅用一個世紀時間便擁有了歐洲最重要的國際銀行業並成為佛羅倫薩的實際掌權人-托斯卡納公爵。這個家族不僅願為佛羅倫薩建設出資,而且崇尚人文主義思想。最重要是,他們有不泯的文藝複興之心。從第一代美第奇人開始,在約300年的時間裏他們給大量藝術人才提供各種形式的資助和庇護。受益者也包括文藝複興運動的”三傑”。
⑧美第奇第一代創業人: 喬凡尼·迪比奇·德·美第奇(1360年2月18日-1429年2月20日) (圖片取自網絡)十五世紀中、後期,文藝複興運動”三傑”中二位年長的藝術家達芬奇(Leonardo da Vinci)和米開朗基羅(Michelangelo Buonarroti)先後出生在佛羅倫薩。達芬奇比米開朗基羅年長23歲。一個時代兩位巨星,這真是上蒼對這塊土地的厚愛。雖然他們兩人有著佛羅倫薩人與生俱來的藝術天賦和觀察能力,而他們成為世界大師的道路卻因美第奇家族的秉力相助而變得相對容易。
美第奇家族支持藝術家的方式之一,是雇用藝術家為家族工作,讓他們既能產出作品又有穩定的收入。我們在博物館看到的許多貴族的人物肖像畫都是這種資助的產品。當年,美第奇家族曾介紹少年達芬奇進入佛羅倫薩最重要的藝術中心-韋羅基奧(Verrocchio) 工作坊,而韋羅基奧當時正是美第奇家族的宮廷畫師。這使達芬奇得到了專業藝術訓練機會。達芬奇成名後,美第奇家族又推薦他去米蘭宮廷服務,從而才有著名壁畫《最後的晚餐》的誕生。
⑨文複”三傑”之達芬奇(1452年4月15日-1519年5月2日) (圖片取自網絡)
⑨文複”三傑”之米開朗基羅(1475年3月6日-1564年2月18日) (圖片取自網絡)
⑨文複”三傑”之拉菲爾(1483年3月28-1520年4月6日) (圖片取自網絡)當我們在學院美術學院為《大衛》的完美和米開朗基羅的才華讚歎時,多少人會聯想到,美第奇家族曾對米開朗基羅給予的特別培養和厚重恩澤。14歲的米開朗基羅曾經被視同美第奇家族成員一般生活在美第奇宮廷中達三年之久。其間,米開朗基羅有機會與藝術名流接觸,接受常人所不能及的藝術熏陶,自由使用這個家族的私人資源,包括美第奇家族萬冊體量的圖書館和巨大私人藝術品收藏。我們如今在學院美術館、烏拉茲美術館,和皮蒂宮(Pitti Palace)中所看到的藝術品都是美第奇家族的私藏,而且隻是其中的一部分。
誕生於十五世紀末的文複”三傑”中最年輕的拉菲爾雖不是佛羅倫薩人,卻因仰慕達芬達和米開朗基羅二名巨匠而來到佛羅倫薩。他快速領悟了二位大師的精髓而被佛羅倫薩藝術圈所接受,或說被美第奇家族所啟用。可以說,美第奇家族也是將拉菲爾推向世界建築藝術頂峰的重要推手。在美第奇七位大公輝煌的300年曆史中,這個家族產生了二位法國王後和二位教皇。這二位教皇,萊奧十世(Leo X)和克萊門特七世(Clement VII) ,均重用拉菲爾,讓他分別擔任建造梵蒂岡聖彼得大教堂的首席建築師,和羅馬古跡總監管和城市規劃設計。這些都確立了拉菲爾成為文複運動傑出藝術家的地位。有人說,拉菲爾在佛羅倫薩成名,在羅馬登上巔峰。
十六世紀中葉,美第奇家族在佛羅倫薩還創建了世界第一所美術學院,培養藝術人才。這便是我們今天見到的佛羅倫薩美術學院之前身。這或許正是這個家族在十五世紀”製造”文複”三傑”後的一種繼續。
美第奇家族對文複運動,乃至歐洲的藝術進步起到了如此重要的作用。懷著敬仰之心,我們在佛羅倫薩二日半的停留期間特地購票參觀了美第奇禮拜堂(Cappelle Medicee),即美第奇家族墓室。禮拜堂分為地麵和地下二層。地麵部分是二位主要君主紀念大廳,地下部分安葬著七代美第奇大公及家庭成員。紀念大廳裝飾風格和用料與百花大教堂保持高度一致,都是采用白、綠、粉三色的卡拉拉大理石鑲嵌設計。在這裏,我們看到米開朗克羅為朱理安諾和洛倫佐兩位公爵創作的雕像,以及象征時間流逝的《晝》、《夜》、《晨》、《暮》四座人體雕塑作品。
⑩美第奇禮拜堂紀念大廳
⑩米開朗基羅的《晝》、《夜》雕塑
⑩米開朗基羅的《晨》、《暮》雕塑一代藝術天才,一城藝術珍藏,一個藝術家族,和一段藝術佚事。這便是佛羅倫薩永世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