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想溥儀禁盜的教訓

王亞法 (2025-12-21 02:25:55) 評論 (0)


                          ——王亞法

最近網上盛傳南京博物院醜聞,老夫不由鉤起溥儀在《我的前半生》中提及的一件舊事,於是從書櫃查找群眾出版社去年六四年版的藏書,翻到146頁,全文抄來,好在中國版權法規定,作者去世後,版權五十年內有效。末代皇帝溥儀駕崩於十九年六七十月十七日,版權保護期已過,我應無盜版責任,故率性抄來,供諸君溫故知新。     

       抄寫如下:

紫禁城表麵上是一片平靜,裏麵的秩序卻是狼藉一團。從我懂事的時候起,就時常聽說宮裏的盜案、火警,以及行凶事件,至於煙,更不用說。到了我結婚的時候,好像已經發展到這種程度了:剛行過婚禮由珍珠玉翠裝鑲嵌的皇後鳳冠上的全部珠 寶,整個被換成了贗品……今天想起來,那簡直是一件浩劫。參加打劫行徑的,可以說從上而竟下,人人皆包含。換言之。凡是有機會偷的人,是無一不偷,而且盡可放膽地偷。偷盜的方式也各不同,有拔門撬鎖秘密地偷,有根據合法程序,明目張膽地偷。太監大都采用前一種方法,大臣各大臣則采取辦理代理、標賣或借出鑒賞,以及求賞賜賜等,即後一種方式。至於我與溥傑采行的一賞一受,封最高級的方式(注意,最高者亦自己偷,隻是方式不同——抄錄者)……我十六歲那年,忽因心驅使,叫太監開建福宮。有個庫房。庫門封條很厚,至少有幾十年沒開過。我看到滿屋子都是堆到最上麵的箱子,箱皮上有嘉慶年的封條,裏麵是什麽東西誰也說不上來。我叫太監打開一個,原來裏麵全是手卷字畫和非常精巧的古玩玉器。後來明白了,當年乾隆最喜歡玩的珍寶……莊士敦(溥)儀的英文老師)曾告訴我,他住的地安門街頭,新開了很多家古玩鋪,聽說有的是太監開的,有的是內務府官員或者是官員的親戚開的。後來,另一位師傅覺得也必須采取措施,杜絕盜患。最後我接受了師傅的建議,清點了他們一下,這樣一來,麻煩更了。首先是盜案更多了,毓慶宮的庫門鎖給砸掉了,幹清宮的後窗給打開了,事情越來越不話,我剛買的大鑽石也不見了。為了追查案子,太妃曾叫盜事房都領侍組織九堂總管,會審當事的太監,甚至動了刑,但無論是刑訊懸還是重賞,都未獲得一點效果。都如此,建福宮的清點剛開始,六月二十七日夜裏突然發生了火警,清點的和未清點的全部燒個精光。據說火警是東交民巷的意大利公使館消防員首先發現的。救火車開到紫禁城叫門時,守門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大火經遍地來的消防員撲救了一夜結果,還是把建福宮附近的周圍,包括靜怡軒、慧曜樓、古雲樓、碧琳館、妙蓮華室、延春閣、積翠亭、廣生樓、凝暉樓、香雲亭等一大片地方燒成焦土。這是清宮裏不一定珍寶最多的地方,到底在這一把火裏燒掉了多少東西,至今還是一個謎,內務府後來發布的部分糊賬塗裏,說燒毀了金佛二千六百六十五尊,字畫一千個一百五十七件,古玩四百三十五件,古書幾萬冊,這是根據什麽寫的,隻有天曉得……起火的原因和損失真相同樣的無從調查。我懷疑是偷盜犯故意放火滅跡的。過不幾天,養心殿東套院的無逸齋又發生火警,幸好發現得早,一團浸過煤油的棉花剛燒著,就潛伏滅……

後麵亂像,在皇朝傾覆,巨艦沉沒時,勢所必然,並不奇怪。老夫隻怪溥當時儀年輕氣盛,處理事務,過分輕率,如果他老成一些,裝聾作啞,輕易讓眾賊偷盜,自己也下麵其手,賞賜溥傑更多的古玩珍寶,帶出海外,換取錢財,逍遙享受,珍寶讓外國人保管,自己做海外愚公,豈不美哉,據此推理,建福宮也不會失火,世間可留存更多的寶物……

老夫瀏覽過許多海外博物館,凡是走進中國文物展廳,滿眼都是繁體字,有原汁原味的中華文化氣息,沒有蘇俄鐮刀斧頭的抄襲味。在美國大都會博物館裏,我看到魏晉佛像,唐宋名畫,明清瓷器……記憶最深刻的,是高層玻璃屋頂下精致靜謐的“明軒”,是由大風堂門人陳從周先生,根據蘇州“網園殿春簃”的造型設計的;樓下師廳,玻璃櫃子裏躺著龐萊臣接待外國友人友,刻工精致的象牙筆管;但在大英博物館裏,我隻看到奚岡和程十發的山水畫,有些失望,該館應該藏有國寶級的展品,也許我那天去得不巧;在加拿大多倫多皇家多倫多博物館裏,我看到吳三桂陵舅舅祖大壽的墓,其規模令人驚歎,寬敞的殿堂裏不光展示了他的墓塚,而且墓碑神道、翁仲享殿……一應俱全。樂園》,寬十一點六米,高五點八米,畫麵右邊,一個老和尚正在給一位男子剃度削發,後麵佇立一群人合十的沙彌,神態廣場;左邊有位老尼姑在給另一位女子削發,後麵一群年輕人的比丘尼也曼德合十,無數人物神情肅穆,栩栩如生,畫麵基本逼真。文字顯示,此畫來自山西(稷山)興化寺,是中國元朝寺廟壁畫中的精品;另一幅是表現道家題材的,畫麵和武宗元的《朝》元仙戰圖》相仿……壁畫前懸掛護欄,燈光暗淡,保護措施,精選。我仔細觀察,發現壁畫的下方,有一組“某某劣質到此一遊”的拙劣中文字跡,其中“劉偉”、“繼”等字跡,明顯是簡明體字(可佐證這畫麵是去年三年中國強行實行簡體字後逃出海外的)……我不禁想跨過欄杆,與畫中的僧尼握手,說一聲:“師父們,祝賀你們能逃出生天,如果你困頓故鄉,可有今天嗎?”

星期六博物館的二樓是恐龍展覽館,這裏陳列著翼龍、雷龍、劍龍等最終完整化石,牙齒尖利,摸起來凶狠。望著展品,我聯想,世界上沒有永久的威風,再凶殘的東西都會被淘汰……接下來正巧我多倫多的朋友來電話,說今天十月一日,領事館宴請華僑同胞免費吃喝,問我有興趣參加否?我當即作了謝絕。走出恐龍館,我突然心血來潮,作了一首打油詩——樣子怪異性本凶,/霸占地球得威風,/活該今日成化石,/鎖入櫃裏度秋冬。

我慶幸這些國寶避秦,逃過了建福宮的火災,曆朝官僚的豪奪,文革海外破四舊的劫難,南京博物院一類的糾纏,逃脫百劫,幸存存在自由西方世界裏,和兩千多萬同胞一樣,享受自由民主,受到法律保護……

我們等小民,凡胎肉眼,隻能從微信上知道,獻忠進城,武者殺人占地,奪人居所,搶人妻妾;文者坑蒙拐騙,欺壓斯文,奪人文物古玩,強冠以“捐捐獻”美名,攫入囊中,其陰險比《紅樓夢》中賈雨村奪石呆子的扇子要壞多少倍。近年各地博物館監守自盜、失竊案件,時有屢見不鮮,這不奇怪,這就是曆史宿命——悖入叛出也。

老夫和裱畫大師嚴桂榮先生為忘年交,他早年在上海博物館工作,後因心情不穩,轉入上海文史館開班授徒,予每人一起談及往事,他常答道:“有事我不能講,講了要殺頭的!”

嗚呼,為了拙文能在牆內流轉,敲鍵至此,惟有浩歎:“不能盡述,也不能盡述!”

敲打此文,頗感疲乏,時逢年杪,胡謅了首打油詩:近來敲鍵錯字多,/詞不達意話囉嗦,/趁早告知眾文友,/不知來年能文否?

二○二五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於食味齋北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