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煙一縷入大漠 (七十五) 布萊恩特高中- 哈曼博士

Miken (2025-08-19 13:01:03) 評論 (0)
布萊恩特高中 (七) 哈曼博士 75

人生難得有知己,哈曼博士令人泣。

英年早逝不堪重,難以忘懷心底裏。

桃花潭水三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五年的高中生涯結束了。人雖然離開了學校,可有一片雲彩卻留在那裏。能夠留住那片雲彩的不是什麽紅顏知己,而是在美國唯一的白人朋友-簡. 哈曼博士,學校的心理學家。

簡已經離開這個世界好久了,可每當想到他,心裏都會泛起一陣陣心酸。常言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在北美大陸這片遼闊的土地上,簡是唯一的非華裔知己 。他,實實在在地走進了我的生活,走進了我的心靈。而他的英年早逝讓我悲痛不已。有時候還略有幾分自責,未能在最後關頭多關心他一下。

人們常說,有緣千裏來相見。與簡相識就是這樣一個例子。兩個遠隔萬裏的靈魂在布萊恩特高中發生了碰撞。人與人之間的交往不在於什麽時候,不在於什麽地方,而是有沒有心靈的撞擊, 有沒有互相欣賞或相互依賴的感覺。

寫到這裏突然發現沒有他的照片。不過不要緊,他就活在我的心靈深處,是永遠不會消失的。閉上眼睛,一個個子高高,小卷發,戴眼鏡的簡就出現在麵前。他是猶太人,但不是天天戴小帽的那種。臉形偏長,鼻梁高高。走路步子大,風風火火。

到學校工作後不久,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每天上午沒課時就不自覺地去簡辦公室坐坐。資源教室和他的辦公室在同一層樓,中間隔著圖書館。剛剛開始時,隻是隨便聊聊天。沒有多久,就自然而然地談到了人生。

簡是紐約大學臨床心理學博士。說起來還是同校同學。他的工作是給特殊教育的學生做心理評估。學校老師們都說簡比較高傲。在學校裏除了我以外,他基本上不給其他老師聊天,在我到學校前,沒有什麽朋友。也有人說,他眼睛裏麵隻有博士學位。

高傲的人通常有一定的資本。簡不光是心理學家,而且還有一定的才華。除了寫學術報告外,還寫過電影劇本。言語修辭能力在我認識的美國人中,算是出類拔萃的。當然也有弱點,就是邏輯不夠嚴謹。

人在生活中,多多少少免不了煩惱,都希望有地方發泄。簡比我小一兩歲,沒有結婚,但有一個若幹年的女朋友。戀人之間總是有這樣那樣的矛盾。發生矛盾需要說給人聽。碰巧我就是那個傾訴對象。

說起來有些奇怪。一個外國人,和他認識不久,怎麽會是我呢?。世界上說不清楚的事就是緣份。我們的相交隻能用緣份來解釋。 不過我猜大概我比他大,又是有家的人。經曆過文化大革命洗禮和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我,生活閱曆自然比他豐富很多。這或許是他願意與我訴說痛苦的原因吧!

美國文化中,通常情況下不會與同事分享個人遭遇。是不是不同種文化背景反而使他更樂意敞開心扉? 比如說中國文化在婚姻問題上,從來都是勸合不勸散。記得有一次說與麗莎發生了激烈的爭吵。一生氣,拿起桌上的花瓶就往地上摔。聽完故事後,我直接告訴他,雖然女朋友也有一些不對之處,可也不應該這麽做。第二天,說已經道了歉,沒事了。

後來才知道,簡非常喜歡瑞士心理學家,分析心理學的創始人,卡爾.古斯塔夫.容格。而榮格對中國文化,包括道教易經和藏傳佛教均感興趣。有沒有一種可能,他或多或少也受到了榮格思想的潛移默化。對中國的哲學思想也有興趣。或許想在我這個中國人身上了解或許驗證一下他對榮格的某些學說的體會。

朋友相交一定是雙向的,總是有互相吸引的地方。對我自己來說,是不是在聽他傾訴過程中,或者在安慰他的過程中,實際上也得到了一種心靈上自我安慰和解脫呢? 不是說,世人都有煩惱嗎?我也不可能例外,也需要被傾聽。就這樣我們之間有了某種相互依賴。

漂洋過海來到北美大地,我本身也是願意了解和走入美國文化的。在布萊恩特高中工作之前,實際上是不存在這樣一種機會的。而簡的開放態度和對東方文化的喜愛不正好是一拍即合嗎!

五年間,跟簡一起做過些什麽呢? 國慶節的煙花,卡內基音樂廳的交響樂,林肯中心喝酒,一起教大學,康州拉奇蒙遊泳,天台上寫文章,還有最重要的是作為伴郎去波士頓參加他的婚禮。

這些不都是朋友之間正常交往嗎?不錯,的確沒有什麽非常特別的地方。不過一些普通的東西在某一個特殊的時期就不普通了。與他在布萊恩特高中一起的五年,正好是人生中最忙的五年。除了全職教師工作外,還讀完博士學位。不僅如此,還在中國城教英文。如果不是他,生活的色調應該是極其單調的。而正是他在我的生活中添上了幾筆不同的色彩。

更重要的是心靈的交流。曾幾何時,談到了文革,談到了政治。簡說美國民主也是給世人看的。反越戰去華盛頓示威遊行, 聯邦調查局給每個人都照了相,以備秋後算賬。看來天下烏鴉一般黑。此刻我們坐在他家57街的高樓上看著國慶煙花。那五顏六色的煙火是不是有點像遊行示威的人群。說如果越戰不停止,他隻好逃去加拿大。

記得在他家時,他曾經多次問過我對卡爾. 榮格夢學說的看法。對我來說,榮格的心理分析太專業,已經超出了我的知識範圍,就有點力不從心了。不過如果談論與容格齊名的弗洛伊德,就有了不少話題。其實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榮格的夢學說也是一種潛意識的表現呀! 中國人不是老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經常從書架上取下榮格的著作給我看。也就是為什麽現在還記得榮格。

簡在紐約市立大學城市學院做客座教授,教一門心理學的課程。知道我的論文涉及到杜威。就請我去班上講講杜威哲學。講完後,他又把杜威的哲學引用到心理谘詢的範疇,別開生麵。學生反應很強烈,大家都受益匪淺。

簡在曼哈頓上東城還有一個辦公室做心理谘詢, 掙點兒外快。去過他辦公室,裏麵就兩張椅子和一張桌子。心理谘詢其實就是聽人訴苦。聽多了負麵的東西,自己也需要心理谘詢。女朋友麗莎也是心理谘詢師,可惜沒法給他做心理谘詢。我這個朋友反而可以給他進行心理疏導。

大約是92年,簡要結婚了,並邀請我作為伴郎去波士頓參加他的婚禮。感覺到他好像並沒有在心理上準備好成家。或許更多的是給多年的女朋友一個交代。雖然是好朋友,但這種事情也不能說什麽。當時正在寫論文,忙得不得了。給他做伴郎,當然是義不容辭,百忙之中,再忙也必須去呀!

麗莎的父親以前是波士頓某大學的教授。雖然已經不在了,但家人,同學和朋友大多在波士頓。而且,猶太人婚禮由女方主辦,所以婚禮就選在波士頓附近的一個小鎮。

到美國多年,因為眼睛不好,所以一直不能學開車。隻能從34街乘美鐵去波士頓。這是第一次離開紐約和第一次在美國坐火車。到達波士頓後,由哥大以前的室友來接,直接送到婚禮小鎮。

四位伴郎都到了以後,簡給每個人發了一條同樣的領帶。至今這條領帶還好好地掛在璧櫃裏。每當看到它時,都有一種睹物思人的感覺。現在退休了,不需要打領帶了。也就不必看到它了,免得傷心。

婚禮在教堂舉行,我是唯一的中國麵孔。有四位伴郎當然也有四位伴娘。伴郎是男方最好的朋友,伴娘則是女方最好的朋友。一生中,這是僅有的一次做伴郎。印象最深的是猶太人婚禮的跨火盆,踩火球。這似乎與中國的某些傳統相似。儀式後就是傳統的宴席。整個過程中,我隱隱約約感到簡不是那麽的興奮。而更多的像是完成一件事情。

結婚後,簡就搬到康州拉奇蒙去住了。雖然我還專門坐北線火車去過他家,還和他去小區遊泳池遊泳,但是畢竟不是在紐約,就沒有以前去他家那麽方便了。另外,他已經成家了,也不好老去打擾吧!

94年離開布萊恩特高中時,簡有了第一個女兒,蕾貝卡。專門寄了一條童裙給小姑娘。後來聽說,又有了一個兒子。特殊教育評估員的工作在布魯克林,與布萊恩特高中正好是一南一北。周日上班大家都各忙各的。周末,我又在不同地方掙外快,沒有時間。簡結了婚,也得以家為重吧! 來日方長,等他兒女大了,大家總會有時間的。

其實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是簡的太太,麗莎。如果用現代中國語言來形容,就是比較高冷。和簡做朋友這麽多年,從來沒有見她熱情過。所以如果不是簡主動邀請,一般不會去找他的,免得引起他們之間的誤會和矛盾。

在教育局總部工作時,偶然聽到他生病了。很擔心就給他打了個電話,他卻告訴我隻有一點小毛病,不必擔憂。很快就會好起來。人總是往好的方麵想,所以沒有太在意了。現在回想起來,他其實是比較憂愁的。一兩年後,突然聽到他好像是因癌症過世了,我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來。他才四十多歲呀!

人世間是永遠沒有如果 兩個字的。但是如果我不離開布萊恩特高中,簡永遠有我這個可以傾訴的朋友。如果我在知道他生病的情況下,及時去看他,多給他一些關心,也許故事會重寫。

簡是一個有才華,但性格內向的人。從小可能沒有經曆過大風大浪,心理素質應該說比較脆弱。可惜的是除了我以外,基本上沒有朋友。而心理谘詢工作又積累了太多的負麵信息 ,需要排解。而麗莎又是一個比較高冷的女人,無法承擔這個任務。

有了家庭後,簡會發現必須承擔這樣那樣的責任。這種壓力即可能是心理上的,也可能是經濟上的。更有可能的是兩者皆有。在生活的重擔麵前,他在心理上並沒有做好準備。所以,可以想象他心中有多麽的憂鬱。日積月累,無處發泄,久而久之不生病才怪了。

曾經見過一次他的前女友,維拉。雖然不及麗莎漂亮,但是一個活潑開朗和熱情隨和的人。來自東歐,也是心理學家。我認為更適合簡。雖然第一次見麵,我看得出來,她是非常喜歡簡的,而且應該是簡提出分手的。問過簡為什麽不和她好。簡說已經太晚了。已經結婚了,木已成舟。人往往都是失去了才知道應該珍惜。

簡已經隨風而逝,可與他在一起的那一點點,一滴滴恍若昨天,是那麽的清晰。每次想到兩個如果,心裏就會淌血。也多多少少地感到自責。如果簡還在,那是多麽好呀!孩子現在都大了,我們可以喝喝咖啡,喝喝茶,談古論今,橫貫中西,天南地北,笑談人生與哲學。哎!人生在世得一知己足矣。失去了好朋友的感覺可真叫人痛徹心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