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穀雨立夏間》285 午夜的談判

Lilia差點暈過去。她在Felipe的懷裏喘了幾口氣，忽然抬起頭，說：“我想起來了。那場爆炸，火災，有人把我救了出去。”

Felipe拍拍她的後背，不知如何安撫她的情緒。

“我也想起來我有個姥姥，在天津……”Lilia喘著粗氣道：“我……在舊金山，還有一次爆炸，也有人救了我。我知道那人對我很重要，可是我記不起來他是誰，記不起來他的樣子。”

Felipe皺起眉頭——他並不清楚Lilia所指何人。

Lilia捧住自己的腦袋，痛苦地說：“我頭疼……”

“Lilia，今天不要再想了好嗎？你剛才說的，我都會好好記下來，然後抄寫成盲文。不過，你一定要特別小心保存。還有，你知道自己今天的狀態是什麽原因嗎？我們……你……你記得起來剛剛進入酒店房間的事情嗎？”

Lilia愣愣地瞪著眼睛，忽然雙手捂住了臉：“對不起。”

“是你小姨，給你吃了不該吃的藥物。Lilia，她不是一個……不是一個簡單的人。”Felipe勉為其難地解釋：“她如果發現了你想起來這麽多事情，肯定不會罷休，會對你有更加過份的做法，為的就是控製你。”

“控製我？”

“對，讓你永遠覺得自己是她的女兒。”

Lilia錘自己的腦袋，忽然半張著嘴，驚恐地說：“好像她以前這麽幹過，在美國的時候。對不對？”

“應該是的。”

“她為什麽今天要給我吃藥？”Lilia的臉氣得漲紅。

Felipe皺著眉頭說：“她其實是想用你來套牢我。”

“啊？”Lilia搖搖頭：“我不明白。”

“事情非常複雜。總之，目前還不是和她翻臉的時候。Lilia，你真的信任我嗎？”

Lilia有半秒鍾的猶豫，但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那麽你聽我說，咱們目前要做的，就是裝作沒有發現她的計謀。她希望咱們談戀愛，咱們就假裝談戀愛好了。放心，我絕對不會借此機會占你的便宜。穩定住她，你抓緊時間靜下心來恢複記憶。驗證我告訴你的是否正確。”

Felipe艱難地把重要的內容說完，卻發現Lilia似乎走神兒了。

她空洞地“看”著窗外，眉頭微蹙，一動也不動。

“Channing Tatum演過Dear John。我想起來他的樣子了。他的嘴唇不好看，鼻子也太大了。我說過，他沒有我男朋友帥。但是，他們皺起來眉頭的樣子有一點像。”

“你是說Patrick Johnson？”

“誰是Patrick Johnson？”Lilia又糊塗了。她搖搖頭，自言自語道：“我記得了……我男朋友是個警察。他叫穀雨。他叫Rain Gu。”

Felipe仿佛被雷電擊中，瞬間僵硬在那裏。完了，Lilia終於想起來他了。這下她一定會大吵大鬧要回去找他吧？

可是Lilia靜默了半天，終於扭頭麵對Felipe，淚水長流道：“可是……我幾乎不記得有關他的一切。所有的事情都模模糊糊。我不記得……甚至記不清他的樣子。我知道他的存在，卻找不到和他相關的所有記憶。嗚嗚……”

Lilia趴在自己弓起來的雙膝上痛哭失聲。Felipe不知所措地坐著，渾身充滿了無助的空乏。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我問過你多少次了？誰是Rain Gu，誰是Rain Gu？”Lilia抬起頭憤怒地問。

“Lilia，我……我怕你情緒失控。你現在如何能自己去找他？你也不知道他目前的狀況啊。已經三年了……你小姨她……她做了你死亡的假象。”Felipe痛苦地吐露實情：“她給你換了名字，換了身份。原本的你，在美國，就是一個已經死亡的人。恢複身份需要很繁複的手續，關鍵是你如今記憶仍有障礙，這個過程幾乎不可能。”

Lilia驚恐地猛搖頭。半晌，她哽咽著問：“我……我原本叫什麽名字？”

“Summer Lee。”

“我想起來了。我是立夏，難怪她叫我小夏……”Lilia捂住臉，悶聲大叫：“啊～”

Felipe伸手握住她顫抖的肩膀，說：“對不起，今天給你太多信息了。這也是我一直擔心的地方。是不是頭疼得厲害？我送你去醫院吧？”

“好。”

“記住了，目前一定要穩住自己。裝作什麽也沒想起來。慢慢地，你會看到Faith的控製欲，發現她的更多秘密的。你父母死亡的真相也需要你一邊回複記憶，一邊慢慢挖掘。我會幫你的。”

Lilia汪著眼淚，默默點了點頭。

“來，去醫院。”

Felipe扶起來Lilia，下樓到酒店前台，讓他們幫忙叫了一輛車。在出租車裏，Lilia縮在Felipe懷裏，一直很安靜地抽泣。到了急診室，醫生給她做了檢查，然後開了鎮定劑。Lilia終於攥著Felipe的手，沉沉睡去。

Felipe悄悄從她的手掌中抽出來自己的手，走到走廊裏，想了想，拿起電話打給立初霜：“Ms. Lee，Lilia頭疼厲害，現在急診室。她睡著了，我希望你能過來一趟，有事情我想當麵和你談談。”

立初霜剛才急急忙忙趕回家，處理了家裏的事情之後，就在家附近的酒店裏休息。因為緊張，血壓飆高，一直頭疼，吃了降壓藥，等了好半天才舒服一點點。剛剛要入睡，就接到了Felipe的電話。

他要和自己當麵談談？看來Lilia吃下的藥還是有效果的啊。立初霜按著祖傳配方，把草藥研磨成粉，放進了膠囊，一直準備著。沒想到今天逮住了機會。年輕人啊，尤其是女孩主動，沒有不成功的道理。好極了，這下Felipe這小子就會被自己死死地抓在手裏了。

他們還自己去醫院了，真是自投羅網。如果威脅Felipe要給Lilia檢查身體，搞不好就證據確鑿呢。天助我也！

可是，當她拄著拐杖急急忙忙走進急診大樓的時候，遠遠看見Felipe站在一個小雕塑前的篤定姿態，心裏就不可救藥地往下一沉。不對，他的狀態不應該是這樣……

走近一點，立初霜看見對麵的Felipe頭發蓬亂，臉色疲憊卻站得很直，目光炯炯，眉頭倔強地擰著，嘴唇抿得很緊。這種表情，仿佛是一頭憤怒的、蓄勢待發的豹子。

“Ms. Lee，Lilia打了鎮靜劑，睡著了。咱們去那邊的小禱告室坐一會兒吧。有事情護士會打電話給我的。”Felipe聲音低沉卻字字有力，不是邀請，而是命令。

“好啊。”立初霜點點頭。

兩人在安靜的禱告室坐下，Felipe目光銳利，先聲奪人：“Ms. Lee, 你今天給Lilia吃了什麽藥？”

立初霜盯著對方的眼睛，一邊嘴角微微上揚，並沒有回答。

她沒有想到的是，Felipe把握住的拳頭放在了桌子上，緩緩張開，手心裏躺著一粒膠囊。那淡綠色的膠囊和立初霜給立夏吃的一摸一樣。難道，他沒給立夏吃？自己明明看見立夏吞進去了啊。難道是立夏後來又吐出去了？

立初霜放在桌子上的手剛剛要抬起來，Felipe就一把握住藥丸，收回了自己的手。他俯身向前，目光緊逼立初霜，說：“這可是犯罪。Ms. Lee，你太著急了。”

立初霜垂下眼睛，微微揚起來下巴，忽然又翻起眼皮，低聲道：“你也犯罪了吧？你把我女兒怎麽樣了？”

“她不是你的女兒。Summer的親生母親早就去世了。這個可一點兒都不難查出來。”

鼻子裏出氣，立初霜笑了一下，說：“那又怎樣？為了不傷害她，我隻能這樣做。”

“你造假她的死亡，也是為了不傷害她？”Felipe語氣平穩、表情平靜。

立初霜揚起來眉毛：“你要告我還是怎樣？”

“我感謝你。”Felipe微笑著說：“要不然，她也不會來到哥倫比亞，我也不會遇見她。更不會愛上她了。”

這幾句話大大出乎立初霜的意料，她一時間沒了主張。這個人真是看不清摸不透啊。其實她才不在乎Felipe前麵幾句的威脅呢。祝總一早承諾說他會托底，而且MetaGlobe目前還需要她。當然，沒有以前那麽需要她了。都是這個Felipe踩著她上位，都怪自己在關鍵時期大病一場。

見對手臉如霜凍沒有回應，Felipe靠在椅背上，笑著說：“Ms. Lee，我很敬佩你。我愛Lilia，也會把你當長輩來尊重和照顧的。而且，咱們還是一直合作愉快的同事。今後，還可以繼續合作。為了集團，也為了將來咱們這個小家庭。你說呢？”

“小家庭”？立初霜徹底懵了。怎麽這麽快就發展成“小家庭”了？

Felipe再次傾身盯著立初霜，懇切地說：“不瞞你說，我自從第一次去你們的海邊莊園，和你們一起讀書、吃飯，我就完全迷失在那種溫暖的家庭氛圍裏了。你知道的，我是個孤兒。雖然Elonzo爺爺對我關愛有加，但我一直特別孤獨。我喜歡你們家溫馨的感覺。我渴望能成為你們的一員。特別是Lilia，她是那麽美麗、溫柔、善解人意，而且那麽讓人心疼。我想用一輩子來關愛她。”

“嗯……”立初霜謹慎地點點頭，心裏以光速盤算著：難道是今天真的讓他們倆定下了私情？雖然沒吃藥，但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果真是......這可是自己計劃的完美結果啊。老天有眼，歪打正著。將來牢牢把握住Felipe，隻要小夏不搞事情，不回憶起太多往事，關鍵是徹底忘了穀雨那個家夥，一切都是光明的。

“Lilia完全不記得她的未婚夫。這一點你不必擔心。”Felipe好像能看透立初霜的心思一樣，懇切地說：“為了我們三人的前途，我知道應該怎麽做。我們不會離開你，Lilia還是很依戀你、擔心你的健康的。我們會一起好好照顧你的。你永遠都是Lilia的母親。這是我的承諾。”

立初霜笑了：“你知道嗎？我一直很看重你。你很有才華，而且為人非常溫和坦誠，也識時務。比那個就會做餡餅的小警察要好多了。不瞞你說，祝總今天告訴我，MetaGlobe無所不在的情報網已經發現Rain Gu出獄之後和舊金山一個黑幫混在一起。他完全放棄了尋找Summer，和一個女人一起出遊。看起來開始了新的戀情。你說這種人……唉，都怪我當初沒有攔住Summer。”

Felipe完全沒想到對方會說出來這個情況，他放在夾克口袋裏的手一抖，差點就按下了手機鍵掛了電話——他來和立初霜談判，全程開機，Lilia在病房拿著座機聽筒可以聽到所有的對話。當時Felipe非常猶豫是否要這樣做，可是想到這是唯一一條路可以側麵驗證自己講給Lilia聽的都是實情，就走了這一步險棋。

現在Lilia聽到了Felipe沒敢告訴她有關Rain加入黑幫的事情，還有自己並不清楚的他和其他女人勾勾搭搭的情況。Felipe非常擔心Lilia是否受得了這個打擊。還好還好，她目前並沒有記起來有關Rain的大部分往事。那個該死的小警察在Lilia的生命裏，除了一個名字之外，什麽份量也沒有，好比是電影裏失憶的Paige就算是自己原本的丈夫Leo站在麵前，就算和他有溫存親密的接觸，也不能認定他的身份一樣。

Felipe掛了電話，對立初霜說：“今後萬一Lilia想起他來，有我在。你放心。”

立初霜眼裏居然帶著感動，點了點頭。

“Ms. Lee，咱們二人精誠合作，完全可以打造一個金融王國。我知道你先前的計劃和上不得台麵的操作。別告訴我你不記得和那個姓段的有過什麽合作了吧。我不在乎過去的事情。以後咱們一起搞，才是萬無一失。”Felipe趁機加碼。

立初霜眯起眼睛笑了，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誠懇一點。“好，一言為定。隻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請講。”

“Lilia如果想起來任何東西，你必須第一時間通知我。咱們要統一口徑。”

“當然。”

“還有。”立初霜看了看Felipe手指擺弄的小膠囊。

Felipe心領神會：“今晚沒人給Lilia服藥。”他說著就站起來，把這粒剛才從護士送藥推車裏偷的綠色膠囊扔進了旁邊洗手間的馬桶，抽水衝掉了。

“謝謝你的理解！”立初霜滿意地抿起嘴來。

“另外，今晚還是不要刺激Lilia了吧。你回去休息吧。明天我請假陪著她。家裏估計還需要幾天才能搞好吧？要不明天我們倆搬到你下榻的酒店？你需要什麽幫助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Felipe這會兒看起來誠懇又謙卑，還帶著溫暖的體貼。

立初霜如今的放鬆程度又提高了一成。她點頭道：“就按你說的辦吧。咱們明天見。晚安。”

“我送你出去，幫你叫輛車。”

Felipe殷情地伸出手臂讓立初霜挽著。後者很快換了一隻手拿拐杖，挽著他的胳膊，向外邊走去。

看著立初霜坐上出租車遠去，Felipe深深吸了一口夜晚清涼的空氣，才發覺自己出了一身汗。今夜注定是立初霜的不眠之夜。不過，Felipe有八成把握：她不會想到更好的出路了。

Felipe轉身快速跑回病房。推門進去，Lilia正抱著電話發呆。聽見動靜，她小心地問：“Felipe？”

“是我。”Felipe走過去拿開電話，握住Lilia的手，說：“沒想到……關於Rain……”

Lilia搖搖頭說：“我還是記不清他。可是我不信他是那樣的人。我曾經愛過的人，不會那樣……”

她開始抽泣，可是已經沒了眼淚。看著她紅紅的眼睛，Felipe心裏難過。他拍拍Lilia的手，說：“今天你很勇敢。今後還必須繼續勇敢，才有可能慢慢找回你的所有記憶，找回你的人生。也許有一天，你可以找到真相，證實Rain不是那樣的人。如果是那樣的話，你們……或許可以重新開始，找回以往在一起的感覺。但是目前，咱們必須要演好自己的角色。”

Lilia咬著自己的下嘴唇，半天說不出話來，隻是微微點了點頭。

“Lilia，你感覺好些沒？”

“嗯。頭不怎麽疼了。”

“你好好休息。我要出去處理一些事情。嗯，兩個小時之後回來。”

“幾點啦？”

“夜裏三點。你睡吧。身體一定不能垮。”

Felipe告別Lilia，叫車回到自己的公寓，立刻跨上摩托車，飛奔到了林中小屋，和SSS取得聯係，匯報了自己這邊的突發事件以及帶來的實質性進展。同時，他得到的情報證實：Rain Gu和女子把臂出遊，其實是葉叔懷疑她的身份，居然讓Rain帶她去墨西哥滅口。

更加令Felipe震驚的是，這名叫做“紛紛”的女子是SSS的人。她接近葉叔，也是為了複仇。當年她父母雙亡，都是因為葉叔旗下的販毒集團所致—— 她母親曾經是有名的製毒師，在逃脫之時死於警匪火拚。老管家救了紛紛，告訴她真相，也埋下了複仇的種子。

這個消息讓Felipe心裏五味雜陳。紛紛和自己的身世有很多相近的地方，希望她能平安無事。另外，那個Rain真是心狠手辣。他決定這件事不能讓Lilia知道。

還有，剛才Faith提到Rain和女子把臂出遊，這個消息是MetaGlobe的人告訴她的？既然紛紛是SSS的人，在葉叔身邊當眼線，MetaGlobe是如何知道的呢？難道葉叔身邊有MetaGlobe的臥底？想到上次葉叔貨輪遭到香港海關突擊搜查，也很可能是有臥底的原因？

無論如何，目前穩住Lilia，和立初霜展開合作是最為重要的事情。

他在黎明前趕回到醫院，看見疲憊不堪的Lilia正在熟睡，自己忽然覺得渾身乏力。他靠在沙發上，在曙光乍現的時候，終於向睡意投降。

等到他被窗簾縫隙透進來的陽光刺到眼睛的時候，發現Lilia已經醒了。她靜靜地坐在病床上，眼睛望著陽光的方向。她沉靜的麵龐帶著金色陽光鍍染的凝重，仿佛一夜之間長大了很多。

她聽見Felipe的動靜，轉頭麵對他，說：“早上好。”

那份冷靜讓Felipe害怕。“早上好！”他回答道。

“如果昨天咱們倆真的發生了什麽，那麽現在應該是怎樣的狀態？”

“應該滿心歡喜。”

“好。等下回到家，我會努力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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