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割色變

清末,魯菜得到宮廷賞識,民初,在京城地麵上成為最有影響的菜係。然而,魯菜雖上講究,做魯菜的山東廚子那口方言卻不上講究。近百年來,一直被京城相聲界當成笑口。魯菜的特色之一是海鮮菜,比如蔥燒海參,三絲魚翅,紅燒大蝦,扒原殼鮑魚,等等。若論做海鮮菜,沒人比得過膠東廚子。於是,膠東口音成為相聲笑口裏的上品,一般人都拿魯西南的口音開涮,頂尖高手,如侯寶林等,則拿膠東口音開涮。比如,

哎,我說,三鍋(哥),你上哪去了?

我上伯(北)邊那個地場去了。

你上伯邊弄莫(什麽)?沒事兒上家耍去。

注意,那個去字,在字書裏讀[qù],在膠東方言裏讀[kǘ]。普通話裏沒有[kǘ]這個組合,需要英德兩國專家的幫助才能正確地發出這個音。[k]乃kill之k,[ǘ]乃österlich之ö。行文至此,我竟找到話劇《茶館》裏算命先生唐鐵嘴的自豪感,東洋的白麵,西洋的煙卷,伺候我一人,我得多滋潤哪。英語專家出[k]音,德語專家出[ö]音,才能拚出[kǘ],膠東的去字得多牛哇。

在膠東方言裏,趕集買肉叫“噶右”,寫出來為割肉,實際發音為[gǎyóu]。這也是京城相聲界的笑口。比如,

你起(給)了右(油)錢沒起右(肉)錢。

與上同理,給字讀[kǐ],普通話裏也沒有[kǐ]這個組合,把英語單詞 kill 後麵的[ll]去掉,則大體不錯。相聲段子的笑點是膠東人肉油不分,但我更感興趣的是噶字。

隨著一帶一路詐騙園的崛起,噶腰子這個詞一時間膾炙人口。從字義上講,佤邦的噶腰子之噶,與膠東的噶右之噶是一個噶。從讀音上講,噶似乎是割的方言讀音。然而,佤邦與膠東相距四千公裏,居然同發一個噶音,怎麽那麽巧?我若告訴你,那不是巧合,而是因為有共同的來源,你信嗎?你信不信的吧,反正我信了。不過,我不象牆內官員那麽霸氣側漏,我講究批評理性。我從遠方走來,請允許我從遠古說起。



聽奶奶,講革命,英勇悲壯。卻原來,我是風裏生來雨裏長。聽自己,溯字源,合情合理。卻原來,被京城相聲界當成笑口,土得掉渣的膠東土話居然是上古雅言!無獨有偶,說相聲的苗阜也有同感。他認為,許多陝西土話實為大唐雅言,王聲釋曰,那是文言文抄了近道。比如,大黑撒,詳情參見拙文《黔首源考》《首字源考》。然而,膠東與關中相距兩千裏,土語裏居然都保留上古雅言,怎麽那麽巧?巧什麽巧!還是那個理,因為有共同的來源。

說起噶腰子,不由想起插隊時聽來的一句笑話。三夏是北方農民最繁忙最辛苦也最歡快的時節。地裏的麥子要及時收割,及時脫粒入倉,秋季作物要及時播種。所有這些活計必須在大約半個月的時間內完成,勞動強度之大可想而知。農家女平日裏省吃儉用,這時候變得十分大方,紛紛給當家的煎雞蛋,烙蔥花油餅,外帶小米粥,挎著籃子,送到田頭。莊稼漢平日裏不舍得吃,不舍得喝,這會兒則吃得坦然,喝得舒心。大家都明白,這當口當家的可不能趴下,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年。

三夏最苦的活莫過於割麥子,割麥子經常需要磨鐮刀,正所謂磨鐮不誤割麥功。磨鐮時形容鐮不夠鋒利,村裏人總說,這破鐮,噶雅子都能噶硬了。乍一聽,噶雅子酷似噶腰子,至少語法結構相同。注意,噶即割,雅子卻不是腰子,而是,...,...。《天下無賊》裏的馮遠征急了,是什麽呀?快說話呀!...,範偉憋得麵頰沁汗,終於憋出一個字,槍!但彼槍非此槍,能把莊稼漢那話兒噶硬了,那鐮刀得多鈍啊!

那話兒,不對,那笑話兒,最初幾次沒聽懂,第一次聽懂時,差點把我笑翻在田埂,半晌積累的疲勞瞬間遁於無形。如今廉頗老矣,尚且能飯。每每思及,仍忍俊不禁。笑完自責,都這把年紀了,老沒正形!責完還笑,沒辦法,群眾的語言活靈活現,活力無限。老先生再世,看到這段文字,肯定要打我手心板。你個壞小子,假學問之名,行販色之實。啪!啊!挨完板子,我囁嚅道,先生,您是個好學生,認真聽講,間或竊笑。啪!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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