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沈香

歲月沈香 名博

產婦死在我的手上…

歲月沈香 (2025-07-12 06:03:20) 評論 (23)
人的體內藏有一個神秘的倉庫,那就是大腦皮層的記憶倉庫。這個倉庫宛如一座浩瀚無垠的圖書館,分門別類地存放著我們一生的點滴片段。

記憶庫中的信息並無雜亂無章,而是分層次分等級,井然有序。最上層的那些頻繁被喚醒的記憶,如同暢銷書籍,總是擺放在最顯眼的位置,觸手可及。而那些久未被翻閱的往事,則如塵封的舊書,靜靜躺在圖書館的角落,等待某一天被重新拾起。

有些記憶,在歲月的長河中曾如烈火般灼燒心靈,卻在時光的衝刷下逐漸冷卻,沉入記憶的最深處,仿佛從未存在。直到某一個契機,它才會被悄然喚醒,從塵封的角落中浮現,再度激起內心的波瀾。

前幾天,我讀到了博友碼農學寫字的博文《一個醫學生的成長》,她在文中提到女兒做實習醫生時親眼目睹了一位13歲病童因病不幸去世的經曆,當女兒在向自己家人們訴說著那一刻的經曆時,她眼淚奪眶而出,泣不成聲…

每一個醫學生和醫護工作者都要經曆死亡和學會麵對死亡。碼農在博文中講述她女兒第一次麵對病人死亡的經曆宛如一塊神奇的敲門磚,叩響了我的記憶倉庫底層的大門,一個產婦死在我手上那本塵封已久的舊書被我猛然重新翻閱,隨之,碎片的記憶浮出腦海…

那年我剛剛大學畢業參加工作不久,在一家婦幼專科醫院當一名婦產科實習醫生。有一天,我24小時值班,半夜三更科裏的電話鈴聲響了,是院總值班的電話:郊區農村一位產婦在家裏生孩子後大出血,產婦命懸一線,要求我們馬上出診去產婦家搶救。

一聽要出診搶救產婦,我的心就開始慌了,第一次出診搶救危急病人,我心中完全沒有底,有點不知所措。我用顫抖的手敲響二線值班醫生的門。

幾分鍾後,我與二線值班醫生,科主任秦醫生,還有一位護士帶上氧氣帶和急救箱坐上了醫院的救護車,鳴著警笛直奔郊區產婦的家,家屬騎著自行車在大路邊等我們。

這是一座平層磚瓦農舍,黑夜裏沒有看清房子的模樣,到達後,我們三位立刻被帶進房內一間臥室,室內燈光昏暗,窗戶用深色窗簾遮住,一股異臭味撲鼻而來。一張普通的木床上平躺著奄奄一息的產婦,臉色蒼白,沒有了意識,呼吸極其微弱。產婦的下身床上一大灘血跡,觸目驚心,床被和床單都被血浸濕,估計出血量相當的多。

我們來不及給產婦做基本的檢查,秦醫生迅速用雙手使勁在產婦的下腹部往下壓,這是子宮的位置,從體外先壓子宮止血,同時,秦醫生指揮那位護士立刻給產婦輸氧氣,打強心針,我馬上給產婦打點滴快速輸液體和靜脈使用止血藥物。

當時的我,已經被這恐怖的場麵嚇得都快暈過去,在暗淡的燈光裏,我呼吸急促,雙手發抖,開始給昏迷中的產婦打輸液針…休克中的產婦因大出血,血管根本找不到,我強作鎮靜,屏住呼吸,打了兩次都沒有成功。正當我再試一次的時候,產婦停止了呼吸,秦醫生立刻放開壓腹部的手給產婦做人工呼吸。

最終,產婦沒有搶救過來,靜靜地躺在床上,身體漸漸變冷,我的心也一點點往下沉。我站在床邊發呆了幾分鍾,頭腦一片空白。這時,家屬們撕心裂肺的哭聲像一把鋒利的刀狠狠地刺進我的心裏。我想看一看新生的嬰兒,順便檢查一下新生兒是否正常,但我沒有看到,可能被放在另外的房間。因為我們還在值班中,產房裏還有待產的產婦,不能在這裏久留,秦醫生安慰了幾句家屬,我們不得不離開了。

坐在返回醫院的救護車上,我心情非常沉重,默默無語,眼神空洞地望著車窗外,悲傷與自責像潮水般湧來,產婦才23歲,這是生第二胎,兩個年幼的孩子將來怎麽辦?我不斷的自責,如果當時我的動作快一點,打輸液針的技能再熟練一點,我迅速打好了輸液針,快速輸液,也許產婦還有生還的可能。可現實是,她終究死在了我的手上。

此刻,無聲的眼淚溢出了我的眼眶。

秦醫生看出了我在難過,50多歲的她像母親一樣安慰我,並對我說:“我們趕到時該產婦已瀕臨死亡,我目測產婦的失血可能超過2000ml,就算是當時輸液成功,也未必能換回她的生命。” 秦醫生事後檢查了產婦的胎盤,是胎盤脫落不全,部分胎盤滯留在子宮造成產後大出血。秦醫生說,該產婦應該到醫院去生孩子,不該在家裏生。

為什麽該產婦會在家自己生孩子呢?那個時候,中國還在極力實行計劃生育政策,一胎化使得很多農村人加入“超生遊擊隊”的隊伍,他們冒著生命危險,選擇偷偷躲在家裏生第二胎、第三胎…秦醫生繼續對我說:“你剛參加工作,才開始經曆這種殘酷的現狀,很多農村家庭因此而要麽失去新生兒、要麽失去產婦、要麽母嬰雙雙失去,麵對這些悲劇,我們做醫生的也無能為力,我們無法阻止她們在家裏偷生。”

這是我從醫生涯中唯一一次產婦死在我的手上,這是一次刻骨銘心的經曆,曾經觸動過我的心靈。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它逐漸地被塵封,沉入記憶庫的最深處。讀了碼農的那篇文章,這塵封的往事再次浮現,那位產婦的模樣我至今還依稀記得。

從心理學上講,這是“記憶的觸發”,有時候觸發的記憶也會給人到來強烈的情緒反應,所以,我們要把握住自己的內心,不是每一次開啟塵封的記憶都是美好的。

我在國內當婦產科醫生期間,國內的計劃生育政策正在強製執行,我參與了很多很多的引產手術,那些想生二胎、三胎的孕婦不得不被強製性終止妊娠,有的孕婦被計劃生育管理人士和拿著槍的民兵帶到我們科室,她們當中,有的甚至是妊娠足月的孕婦。我一直不願意去回憶那些往事,很殘忍,很恐怖,也很血腥…

就寫到這裏吧,打住了。

這是“記憶的壓抑”,是一種自我保護機製,幫助人們避免麵對那些可能帶來心理創傷的回憶。

下麵這張照片不是一般的音樂會,最近,我二哥在重慶參加了他的老領導,前重慶市市法院院長的告別儀式,老院長的兒女有搞音樂的,院長去世後,兒女們以音樂會的形式告別父親,場麵溫馨而感人。



我今天翻唱一首老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這首歌旋律非常優美,戴上耳機聆聽很是舒服。



深夜花園裏 四處靜悄悄

隻有風兒在輕輕唱

夜色多麽好 心兒多爽朗

在這迷人的晚上

小河靜靜流 微微泛波浪

水麵映著銀色月光

一陣清風 一陣歌聲

在這幽靜的晚上

一陣清風 一陣歌聲

多麽幽靜的晚上

我的心上人 坐在我身旁

默默看著我不作聲

我想對你講 但又難為情

多少話兒留在心上

長夜快過去 天色蒙蒙亮

衷心祝福你好姑娘

但願從今後 你我永不忘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但願從今後 你我永不忘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謝謝大家閱讀和聽歌。祝大家周末愉快!

7/12 寫於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