尿盆該放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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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頭兒,下星期一早上九點,皮特太太來訪。”

先生的女秘書米娜隔著門大聲叫道。隻要問題不那麽複雜,他們就懶得動地方,經常這樣喊來喊去,先生在他的工作日記上的星期一九點那一欄裏登上皮特太太的名字,隨即又喊了回去:“哪個皮特太太?有何貴幹?”

“不清楚,是第一次來,不過她有權益保險。”

既然有保險,先生也不再多問了,最起碼不要為律師費用操心,不要以為做律師就不用替賬單發愁,不付賬的大有人在。

星期一轉眼就到了,事務所的實習生蘇珊為皮特太太打開了門,米娜度假去了,兩個星期後才會回來。我正在做賬,沒有去留意皮特太太的光臨,餘光下隻見一高高胖胖的身影一晃而過,飄逸的長發撒下了一片香氣。皮特太太逗留的時間並不長,15分鍾後先生就帶著禮貌的笑容把她送出門去,當事務所的門剛剛關上,先生頭上生煙握拳瞪眼地竄回辦公室,對著我和蘇珊大叫道:“就這樣的事也要來找律師!就這樣的事也要來找律師!”

我和蘇珊吃驚地看著激動萬分的先生,不由自主地受了感染,立起身來緊張地等待著下文,皮特太太到底遇到了什麽問題讓先生如此的不安?待先生喊夠了,才情緒平緩地解釋給我們聽。

原來皮特太太有一朋友要過生日,所以她早早地就開始為朋友尋找合適的生日禮物。在網上她發現有人在賣一個舊的塑料盒,要價5歐元。皮特太太在百般斟酌下,和賣主胡太太做了這筆交易,然後就在家盼望著送包裹的郵遞員,準備舊盒子一到,就用漂亮的紙包裝起來,當她的朋友在生日晚會上打開彩帶,看到她朝思夜想的生日禮物時,或許會高興得跳起來呢!盒子終於來了,皮太太急不可待地撕開包裹,哪裏會料到,由於胡太太包裝不善,舊盒子的蓋被壓裂了,皮太太的怒火頓時燒了起來,接下來皮氏夫婦雙雙出場,在網上和胡太太叫起陣來。舊盒的老主新主是怎樣利用現代科技進行爭鬥的,我們不得而知,知道的隻是皮家因為買了權益保險,所以就氣勢洶洶地找到先生的事務所來了。

“5塊錢的事情都不能夠自己扯平!5塊錢的事情都要找律師吵架!這好比被蚊子叮了個小包,第二天屁股著火似地跑去看醫生!哎,人類真是墮落得無可救藥了!”先生說著說著火氣就又上來了。他苦著臉嘲弄著說,這是他幾十年律師生涯中所遇到的最有價值的案子。

我坐在一旁沒敢妄加評論,上一次的教訓記憶猶新,我不過拿德國的律師和北京的街道居委會大媽做了一下比較,先生就擺給我一副憂傷的麵孔,所以這一次隻是在心裏嘟囔了一句:“在我們那兒,派出所民警就解決了!”北京派出所的片兒警們,可不就是一天到晚地跟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兒打交道嗎!我有一個表哥徐毛毛,在粉碎“四人幫”不久報名當了派出所民警,那時急於重建被文革破壞的秩序,加強法治,國家就從工廠裏吸收了一部分工人做警察工作。我好奇地問他:“做片兒警都管些什麽?”他立刻給我們表演了個小品,腰一弓,腿一彎,搖身變作老太太,拐著腳邁著匆匆小步走到我的跟前,一把拉住我的胳膊,一臉嚴肅加氣憤的表情:“小徐呀,你看看,老韓家又把尿盆兒放我們家房簷下啦!”

當時把我們幾個人笑得前仰後合的,笑過後一想,警察也是怪可憐的,雖然做的盡是些人不愛做的事,卻還是不招人喜歡。

為了安撫先生,我盡力發揮想象力,很有說服力地告訴他,事物是會轉變的,別看現在為5歐元吵架,日後或許會演變成五千歐元呢!若是皮太太的朋友沒有得到早已惦記的盒子,心中不禁煩悶,結果心髒出了毛病不得不去住院;而住院期間又不得不請人看孩子;由於生病的時間過長,把工作又丟掉了,那這架吵得可就大了!咳,我這張嘴其實也是不可救藥了!

先生按捺住自己的情緒,讓蘇珊按常規做下一套公文,破盒子就按部就班地走上了法律程序。先生的信寫得很短,三言兩語公式化,把皮太太的損失一清二楚地表明,然後按照法律的依據要求補償,白紙黑字簡單明了,最要命的是那些§ § §的符號及說明,根據聯邦法某年某月某條什麽的。結果是想賣掉舊盒子的胡太太,非但盒子未出手,還倒陪上郵費、電郵費、律師手續費,總之一肚子受氣費。她把錢匯到事務所的賬戶上時,還同時寫了一封信來,說雖然把錢付了,可還是要把皮氏夫婦的無理經過講清,這封信自然也被收入公文——皮太太對胡太太。咳,這事兒別說先生了,我看著都覺得既可笑又無聊,就算德國人生來喜好爭辯個你死我活,可為這樣小的事情也要咬住不放,實在是叫我無法恭維。當我把匯給皮太太的錢登上賬時,先生在公文上打了個叉,這件公案就了結了,前前後後進行了大約兩個星期左右。

就在我把公文從正在進行時抽出,改放到已經過去時的抽屜時,電話鈴響了,皮太太又來了。她收到錢心裏自然得意高興,不管事情大小,贏了才是重要的!她打電話來不是要感謝先生為她找回了幾塊錢,而是要詢問,她應該如何處理那個破了的盒子,是否給胡太太寄回去?米娜像往常一樣,隔著門大喊了一嗓子問先生,先生回答:“不用寄!讓她保留幾天,對方如沒有消息的話,就隨她處理好了,扔也罷,用也罷,隻是無須寄回去。”

米娜把先生的意思原封不動地轉告給皮太太,我坐在一旁記賬,聽得不由笑出聲來,對德國人不怕認真的態度佩服得五體投地,我心中生起念頭,打算把盒子事件變成文字,讓同胞們都來體會一下德國人的法製程度,隻是一時還騰不出手來。直到昨天早上,我去上班時,看到米娜沉著臉,怒氣從發根裏嘶嘶作響地向外冒著,我走上前關切地詢問出了什麽事。

“皮特先生來電話啦!”米娜氣得幾乎帶著哭聲說道。

那天,皮先生出麵了。他剛報過姓名就開始傲慢無理地指責米娜不該讓他們把破盒子寄回給胡太太,因為胡太太拒收,包裹現在又回到他們自己的手裏不說,還必需再付一次郵費,這都是因為米娜錯誤的主意而造成,事務所要為此負責!米娜告訴他,她並沒有說過要寄回去,而是正相反。皮先生說,米娜和皮太太通話時,他在一旁都聽到了,他是證人!他以恫嚇的口氣告訴米娜,讓先生一回到事務所就要給他打電話做出解釋說明。

先生回來後,安慰了米娜,告訴她,如皮氏家族再來電話就直接轉給他。沒過一個小時,電話來了,這回換作皮太太,我聽到後立即竄到先生旁邊,聽他將怎樣對付皮太太。皮太太在電話那頭說的什麽我無法聽到,隻聽見先生平心靜氣地說:“皮特太太,首先您的說法不正確,我並沒有直接給你出什麽主意,因為我們沒有通過話。其二,我的秘書百分之百地向您轉達了我的意思,如果您不信的話,事務所的全體人員都是證人。”

皮太太在電話那頭仍舊死咬不放。

“皮特太太,我有一個辦法,請您去律師協會上訪吧!”

“啪”的一聲,先生掛掉了電話,繼續辦公了。

皮氏們是否打算去律師協會彈劾先生,或是另請高明反過來和先生打官司,我絲毫的興趣都沒有,甚至連想的興趣也沒有,人若淪落到這一步,蠢得都叫人生出憐憫之心了,猛然間我又想起當年毛表哥表演的小品,

“小徐呀,你看看,老韓家又把尿盆放我家房簷下了!”

(又,前麵說警察出力不討好過時了,一年我回京時在派出所辦了點事,警察們的態度一個比一個好,而且都是出自內心的和氣,我都不敢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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