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日本，我始終懷著一種交織著曆史記憶與現實印象的複雜情感。童年所受教育中，充滿了關於日軍侵華的戰爭故事，那些殘酷畫麵與民族創傷，至今仍難以抹去。母親和外婆常提起抗戰時期逃難的情景。母親說她當時年紀尚小，不太明白為何外婆要把姐姐的臉抹上炭灰、故意弄髒——後來才知道，那是為了避免被日軍擄走。
父親則從未提及自己那段歲月的經曆。相比之下，他對日本人似乎並無太多敵意，還常稱讚他們做事認真、產品質量過硬。他精通日語，改革開放初期曾隨同事赴日本擔任訪問學者，回國時還帶回了一台彩色電視機，這在當年是極為稀罕的物件。後來我也常看到他與日本學者書信往來，有時還會收到來自日本朋友的禮物。記得母親說，有一次對方寄來一個大盒子，層層包裝，最後卻隻是一個精致的小日本娃娃。父親的日記中還記載著他在90年代初我們已定居北美後，他再次前往日本講學的經曆，並特地拜訪了小時候教過他的一位日本女教師。後來我才了解到，當年日軍在蘇州實行“日語教學”，父親正是當時學習日語的學生之一。這或許是他能保持某種程度寬容與理解的原因。後來他還在大學裏教授日語，家中常有學生來訪請教。
這次回上海探親，我和妹妹決定順道到日本走一走。由於時間有限，我們報名參加了一個為期不到一周的旅行團，從大阪至東京，途經京都、奈良和富士山。
為搭乘第二天清晨飛往大阪的航班，我們提前一晚入住了浦東機場內的酒店。旅店位於兩個航站樓之間，步行十餘分鍾即到，非常方便。安頓好行李後，我們特意前往航站熟悉路線，並順道查看了地鐵、公交和磁懸浮列車的接駁站點，感受到浦東機場設計的人性化與效率。
第二天清晨，按照導遊的安排，我們集合、托運行李、登機，兩個半小時後抵達大阪，正值中午，天氣清爽宜人。大阪是日本第三大城市，充滿活力，以美食文化和現代娛樂著稱。剛好不久前世博會在此舉行，街頭巷尾仍保留著不少相關裝飾，給人熱鬧喜慶之感。我們下榻的酒店地理位置極佳，位於心齋橋與道頓堀之間。略休息後，便直奔心齋橋這條著名商業街。
圖一：心齋橋街景
整條心齋橋街道被拱頂遮蔽，四季皆宜，店鋪林立，從百年老店到國際奢侈品牌店，應有盡有。穿插其間的是藥妝店、小吃攤、日式茶屋，讓人目不暇接。早聽說大阪物價比東京親民，果然如此，我們也趁機逛了幾家商店。傍晚時分，前往道頓堀橋。這裏霓虹閃爍、人潮湧動，是大阪的標誌性景區。最吸引目光的要數“固力果”廣告牌，那位奮力衝刺的運動員形象，自1935年設立以來，已成為大阪城市的象征。沿岸的“蟹道樂”海鮮餐館門口掛著一隻巨大的會動機械螃蟹，令人印象深刻。我們在此享用了豐富的螃蟹料理，美味至極，充分領略到“大阪是日本廚房”這一說法的真諦。
圖二：道頓堀橋畔夜景
第二天，我們參加了京都一日遊，遊覽嵐山與伏見稻荷大社，並享用了一頓和牛午餐。嵐山位於京都西部，是自然美景與人文古跡交融之地。我們漫步在翠竹環繞的竹林小徑中，耳邊是風吹竹葉的沙沙聲，腳下是青石鋪就的小道，令人不禁想起當年遊玩杭州的情景。走出竹林，渡月橋橫跨桂川，橋下溪水潺潺，岸邊孩童玩耍，遠山如黛，美不勝收。如果時間充裕，還可搭乘嵯峨野觀光小火車，穿行山穀之間，感受京都之靜美。
圖三：嵐山竹林
圖四：嵐山渡月橋
接著參訪伏見稻荷大社。整座神社依山而建，最著名的便是“千本鳥居”——朱紅色鳥居如隧道般蜿蜒延伸至山頂，靜謐而靈動。每根鳥居都刻有捐贈者姓名，是信眾虔誠祈福的見證，也構成一條通向神域的靈性之路。漫步其中，仿佛穿越時空，既有一種儀式感，也讓人感受到信仰所賦予的秩序與安寧。
圖五：伏見稻荷大社千本鳥居
第三天繼續在京都參觀兩座古寺。金閣寺（鹿苑寺）是京都最具代表性的地標，外牆鍍金，在陽光下金光閃閃，倒映在池水中，美輪美奐，堪稱建築與自然完美融合的典範。清水寺則建於山腰，以高懸山崖之上的“清水舞台”而聞名，站在平台上可俯瞰整個京都東部風景。寺內的音羽瀑布據說可帶來健康、長壽與學業成就，許多遊客排隊接水飲用。寺外的三年阪、二年阪古街道雖極富古韻，但人潮洶湧，令人稍感壓迫。我們甚至走錯了路，繞了一大圈才回到集合點。而且那裏的交通堵塞得水泄不通，大巴車因停車場擁擠，一右轉便等了將近一小時。
圖六：金閣寺
圖七：清水寺的“清水舞台”
第四天前往奈良。奈良公園綠草如茵，古木參天，成群梅花鹿自由穿行於遊客之間。它們有的點頭“鞠躬”，有的搶食鹿餅，頗為可愛。不過由於我曾因鹿身上的蜱蟲被叮咬而感染萊姆病，對鹿雖愛卻心有餘悸，隻在一旁觀賞。也許日本的鹿與北美不同，但心理的陰影尚未完全褪去。
圖八：奈良公園
從奈良轉往關東地區途中，我們順道造訪了鐮倉長穀的高德院，院內供奉著日本國寶級文物——鐮倉大佛。據導遊介紹，鐮倉大佛是日本的國寶，雖然它仍保留著當初的原貌，但除了鑄造始於1252年以外，其餘的曆史均籠罩在謎團之中。這尊大佛最初是木質結構，後來重鑄成了青銅佛像。
圖九：鐮倉大佛銅像
第五天行程轉向富士山地區。忍野八海位於富士山腳，是由雪水匯聚而成的八個泉池，清澈見底，池中遊魚可見，周圍是日式民居和農田，寧靜如畫，被譽為“小京都”。箱根則是富士山觀景勝地，因時間有限未搭乘纜車，隻乘船遊覽了蘆之湖。那天天氣晴朗，藍天白雲，富士山全貌清晰可見，遠山映水，湖麵波光粼粼，朱紅色箱根神社鳥居映入湖麵，美不勝收。雖行程緊湊，我們仍抽空在酒店泡了一次日式溫泉，身心得到放鬆。
圖十：忍野八海
圖十一：攝於蘆之湖遊輪
傍晚時分抵達東京，我們去了銀座。作為東京最繁華的商業街之一，它與紐約第五大道、巴黎香榭麗舍大街齊名。街道寬闊整潔，櫥窗陳設猶如藝術展覽。我們並無購物計劃，僅參觀了12層高的優衣庫旗艦店，商品種類與價格與海外相仿。唯一不便的是廁所設置，全店僅有二層設有洗手間，女廁僅有三間，排隊時間頗長，不免令人感歎日本在細節方麵的“固執”。
圖十二：銀座街景
第六天早上踏足日本皇居。皇居是天皇的住所，護城河、石橋和整齊的綠地構成莊嚴畫麵。我們隻在“二重橋”外駐足拍照。導遊說，二戰末期日本天皇宣布無條件投降，就是在此，消息傳出後，許多軍官在橋邊自盡，躍入護城河。
圖十三：皇居外雙重橋
淺草寺是東京最古老的佛寺之一，標誌性的“雷門”大紅燈籠高懸門口，穿過即是仲見世街，各種傳統點心與紀念品琳琅滿目。那天後來又下起了大雨，我和妹妹隻嚐了炸魷魚串，略作歇息。
圖十四：淺草寺大紅燈籠
最後我們來到秋葉原，這裏是動漫迷與電子控的聖地，各種電器商店、模型店、女仆咖啡廳組成一個熱鬧的次文化聚集地，也是一窺日本年輕人文化生活的窗口。
這趟旅程雖短，卻收獲頗豐。既被自然風光與曆史古跡所震撼，也對日本社會的秩序、細致與繁忙有了深刻體會。幾個小細節令我印象深刻：街道一塵不染，連汽車輪胎都幹淨得出奇；白發蒼蒼的老人在街頭執勤、引導交通，精神矍鑠；人潮擁擠超出想象，熱門景點幾乎寸步難行，部分城市功能設置也因“規矩太多”而顯得不夠靈活。
初訪日本，在懷抱著曆史記憶與現實認知交織中，我們親曆了一個多元、細膩而富有禮儀精神的國度。旅途中，我們試圖理解一個國家的過去，也目睹了它的現在。也許，這正是旅行最深遠的意義所在：不僅是眼界的拓展，更是心靈的沉澱。在穿梭於他國風景與人群之間的片刻凝視中，我們逐漸理解——一個國家的曆史不會被遺忘，它與現實共同塑造了今日的文化麵貌。而我們自己，也在這一過程中，重新認識了過去，重新定位了當下。
（照片均原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