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中旬的一天清晨，我們乘坐一架國泰航空CX0110航班的飛機，從悉尼飛往香港。飛機經過8個多小時的飛行，於傍晚時分抵達香港國際機場。接著我們又換乘另一架國泰飛機，直飛上海。
上海，我終於又回來了。這是我自從疫情開始以來第一次回上海，離上次回家已經過去了好多年。晚上的浦東國際機場燈火通明，幹淨整潔，不過跟上海這座蜚聲中外的國際大都市相比，機場略顯得有點冷清。我們這次是以免簽30天優惠政策回到上海，所以入關隻需填一張外國人入境卡既可，簡單方便。入境的外國人專用通道隻有寥寥數人，根本無須排隊。邊檢人員態度和藹，讓我們有種回家的感覺。出了機場就有家人開車來接，到酒店已經過了晚上10點。從這一刻開始，我才意識到我的回家探親之旅正式開始了。
對一個在上海出生長大的我來說，上海這座城市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為這裏過往的人和事依舊深深的留在我的記憶裏，一景一物都能讓我感懷傷時，思潮湧動。陌生是因為上海變化太大。那些曾經熟悉的親朋好友一個個都在變老，變得體弱多病，更有的早早離我們遠去；那些過去熟悉的房子、街道都在漸漸消失，或者改頭換麵，被新的建築群所取代。在這座城市裏，唯有那份深藏於心的溫暖和家人朋友才能激起我感情的波瀾。母親已經是上了90歲的老人，她精神矍鑠，頭腦清晰，更讓我欣慰不已的是她這麽高齡，居然生活還能自理，每天還要外出鍛練身體。雖然我每天晚上都要跟母親聊上大半天，但是當她看到自己的大兒子站在她的麵前的時候，還是泣不成聲，繼而又開懷大笑。
跟家人久別重逢非常的幸福和快樂，在重逢中又一次體會到生命的美妙，這也是我此行的主要目的。此行還有一個目的就是抽點時間多陪陪母親，聽她絮絮叨叨那些塵封已久的往事，這是對自己生命的一次回望，雖然裏麵有不少的苦澀，卻又那麽的溫馨甜蜜。當然回家少不了吃吃喝喝，走走看看，這又是一種全新的生命體驗。不過這種體驗並沒有回家時所感受到的那種興奮和激動，不管是對過去非常喜歡吃的美食，還是路過再熟悉不過的街頭，總有說不出的若離若即的疏離感。個中的原委到底是什麽？我也說不上來。隻有當我站在酒店的窗前，望著腳下的外灘觸景生情，幾番暇想的時候，還能找到些遠去的感慨。
與別人不同，出國前我就在外灘上班，那時我們的辦公室在六樓。工作之餘，我總喜歡一個人對著外灘那些高樓大廈和黃浦江發呆。那時的外灘可比現在熱鬧，光一趟從陸家嘴開來的渡船，就能讓人看得津津有味。那些蜂擁下船的乘客，就像潮水一樣，不一會兒就把外灘渡口的馬路占得水泄不通。黑壓壓的人群當中有不少是推自行車的，還有拉著堆滿農副產品的人力車、黃魚車的小販。大家爭先恐後的樣子，至今曆曆在目，難以忘懷。黃浦江上整天泛著混濁的江水，江麵上盡是些吐著黑煙，拉響氣笛的大小船隻，來來往往，到處一派繁忙景象。當時誰也沒正眼瞧過一眼浦東，那時的陸家嘴隻有一個擺渡口，周圍是一片低矮老舊的建築，浦東更被我們視為鄉下農村。如今一切都徹底變了樣，過去讓我們引以為傲的外灘萬國建築群早已黯然失色，取而代之是陸家嘴金融區現代化標誌性的建築群，而這些改變隻不過用了35年的時間。上海一切都在變，變得飛快，變得晃眼，恍如隔世，真有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慨。現在的上海是個什麽樣子？恐怕三言兩語根本無法形容。不過照片比語言文字的表達更有力，而我從外灘東方美侖美奐酒店房間裏拍攝的這張照片，非常具有代表性，它把老上海、大上海、新上海的風貌匯集在一起，把上海的精華濃縮在方寸之間，成為現代上海最時尚的名片。
老上海最具代表性的當然是外灘的＂萬國建築博物群＂，這裏有52幢風格各異的曆史建築——新古典主義、文藝複興、巴羅克式等建築。外灘一直以來就是老上海最重要的象征，也是上海乃至中國的金融和貿易中心，被稱之為＂東方華爾街＂。
大上海顧名思義是指1949年以後到90年代初的上海。這張照片幾乎沒有留下那個時代任何痕跡，如果一定要在照片裏尋根究底地去找，恐怕隻剩下加寬過的江堤、路名和街上行走的那些不再年輕的上海人。
新上海伴隨著浦東開發而崛起，當中又以陸家嘴為代表的現代化建築群最引人注目——東方明珠、金茂大廈、環球金融中心。陸家嘴是上海國際金融中心核心區域，與對岸的萬國建築博覽群遙相呼應。
談論上海可以小到一盤上海菜，一件衣服，一家商店，一個景觀，一條街區，大到一個時期，甚至新舊上海一起比較，一起來談論。上海有說不完的故事，有聊不完的話題，不過上海城市那麽大，答案肯定不止一個，更不可能有一個標準答案。到上海來觀光旅遊的遊客，每個人都有程度不一的旅行見聞，所謂的＂見聞＂，當然是＂見＂和＂聞＂，不過人畢竟不是一隻錄像機，人看了之後需要思考，或許思考後的體會跟當初的見聞又不一樣。但是不管怎麽說，無論哪個地方的人看上海，都會跟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經驗聯係起來：而我這個土生土長的上海人，看東西的角度肯定會跟別人不一樣。
過去的老上海在我們眼裏總帶著封閉神秘色彩，有種讓人琢磨不透，高高在上的感覺。不過同樣是上海人對老上海的懷念也有雲泥之別。年輕人喜歡萬國建築群的氣派，老年人感歎的是滄桑歲月；女人羨慕摩登和時尚，男人想到的是權力和欲望；富人懷念逝去的十裏洋場，窮人體會的是物力維艱。
如今上海已經完全脫胎換骨，四方來客蜂擁而至。麵對一個嶄新開放的上海，人們對它的感受和看法一定更加的多元。上海人往往喜歡跟過去的上海作對比。外國人和外地人答案或許更多，不敢妄加揣測。總而言之，上海就是一個令人眼花繚亂的萬花筒，百年前是這樣，現在更加的登峰造極。
一，五光十色的老上海
自從鴉片戰爭和《南京條約》簽訂之後，封建專製的中華帝國終於在上海被撕開一道裂痕。受西方文明和文化習俗的巨大衝擊，上海從一個不起眼的通商口岸迅速崛起，搖身成為一座耀眼的國際大都市。寬敞的馬路，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樓、24層樓國際飯店、洋房、公寓、石庫門、電車、電燈、電話、電梯、唱機，鋼琴、洋行、買辦、雪茄、香水、咖啡、西點、葡萄酒、威士忌、高跟鞋、席夢思、霓虹燈、抽水馬桶、商店櫥窗、＂洋涇濱＂英語、電影院、跑馬場、遊樂場、咖啡館、歌舞廳、影戲院、歌星、舞星、電影明星、摩登男女、百樂門舞廳、爵士樂、倫巴舞、音樂劇、舞台劇、小說、報紙、漫畫、廣播、雜誌，還有夜夜笙歌，紙醉金迷的＂十裏洋場＂南京路；有摩肩接踵，流光溢彩，被稱為＂中國香榭麗舍＂的霞飛路（淮海路）；還有店鋪林立，商業繁榮，人文薈萃的四川路，這些都是上海最繁華熱鬧的地方。可以說上世紀三四十年代，上海已經是當時遠東地區第一大城市，是僅次於巴黎的世界級大都會。
上海從烏鴉到鳳凰般的崛起，毫無疑問成了現代中國的開端。那麽老上海到底是什麽樣的呢？我沒有親身經曆過，隻能說不知道。不過對於我們這些跟上海一起成長的人來說，似乎比別的地方的人有更得天獨厚的優勢。首先是家裏人，親戚、朋友、鄰居，他們都是從老上海過來的，在他們身上或多或少都散發著那個時代留下的獨特味道。我們從小浸淫在這種氛圍中，耳濡目染盡是些老上海的故事，連空氣都散發著老上海的味道。對於老上海的人和事，母親記憶最深的是抗戰勝利後，她便隨家人來到上海，當時一家十幾口人住在一幢三層樓的花園洋房裏。到了上海沒幾天，在上海做教師的大舅媽便帶著母親去學校注冊上學，那時母親才12歲，從此她就再也沒離開過上海，除了三次來澳洲探親之外。雖然時間過去了這麽久遠，可是這一幕母親卻依然記得清清楚楚。
其次是建築。直到80年代，上海還基本保留著三十年代的建築風貌，這就讓我們通過許許多多的建築去了解那個時代的人和事。所以無論我們走在上海什麽地方，都有老上海的影子，如影隨形，不離左右，隻要有過來的老人稍加指點，那一幕幕老上海的故事便活色生香地展現在我們的麵前。
還有就是小說和影視作品，它們從不同側麵還原了當時上海人的生活。反映老上海市民生活的電影有《野花閑草》《馬路天使》《烏鴉與麻雀》《一江春水向東流》，當時出演的電影明星有周旋、胡蝶、顧蘭君、陳雲裳、白揚、上官雲珠、舒繡文等。八九十年代拍攝的電影有《海上花》《半生緣》《色戒》《子夜》，電視劇有《上海灘》，出演的明星陣容龐大，有梁朝偉、劉嘉玲、黎明、梅豔芳、葛優、黃磊、湯唯、陳衝、顧也魯、周潤發、趙雅芝、呂良偉等。所有這些電影明星都是當時中國電影史上璀璨耀眼的大明星。反映老上海的小說有韓邦慶的《海上花列傳》，張恨水的《長恨歌》，茅盾的《子夜》，張愛玲的《半生緣》、《色·戒》，在他們筆下的上海是一個光怪陸離，紙醉金迷，物欲橫流，富人和窮人之間有著巨大鴻溝的社會。
老上海的時代就是一個冒險家的樂園，一個物欲橫流的世界，也是一個充滿魅力的時代，魔幻、開放、文明、摩登、時髦、品味、格調、浮華。在那個時代裏，張愛玲的一句＂長的是磨難，短的是人生。＂似乎在變相的鼓勵人們去尋歡作樂，＂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在上海的租界裏處處歌舞升平，紙醉金迷。有錢人的生活一定有洋房，汽車、華美的旗袍、西裝懷表、手搖唱機、周旋的老歌，黃昏的汽燈，舞廳和影院，紅酒和威士忌，咖啡裏的西式生活，聞得見脂粉香氣的劇場和舞廳。
當然普通市民的生活過得十分艱辛，物價飛漲，缺吃少穿，物力維艱，居住環境惡劣。梁實秋曾寫道：＂我在上海住的幾年，黎明即起，弄堂裏到處是嘩啦嘩啦地刷馬桶的聲音，滿街的穢水四溢，到處看得見橫七豎八露宿的人…… ＂＂一根油條剪成十幾段，一隻皮蛋在醬油碟子裏滾來滾去，誰也不好意思去搛開它。＂寥寥數筆，把上海市民的生活刻畫得淋漓盡致。張樂平的＂三毛流浪記＂中的街頭報童＂三毛＂，就是一個活靈活現的上海窮人的形象。
老上海光怪陸離的畸形繁榮，卻意外地成就了後世中國人一個不可磨滅的摩登影像。現在人們隻要把那時的東西改頭換麵地拿岀來，再用資本的魔力打造一番，便會受到人們趨之若騖的追捧。這些打著懷舊旗號的營銷，其實質是空洞無力的懷舊，是一項與懷舊無關的產業。而人們更鍾情於那些商業懷舊之外的東西，老上海的冒險和刺激，洋派和摩登，浪漫和多情，物質崇拜和都市風尚，淑女風度和紳士派頭，時尚追求和異域風情。上海的魅力體現在方方麵麵，少了其中任何一樣，它就會黯然失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