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錢:寫在父親節之際
紀念我的父親
老錢
(6/15/25)
我也收到了很多祝賀。我也是父親,既是父親的兒子,又是兒子的父親,還是兒子的兩個兒子的父親的父親。。。激發了我的思緒,所以也來說說:
我的父親,錢定華,上世紀四十年代末,在美國讀研究生時的課題,就是有關鈦合金的工藝。他成功地實現了人類機械金屬工業曆史上的,第一次鈦合金的焊接。因此,成為當年《美國機械學》的封麵人物。
鈦/Titanium於1791年由格雷戈爾於英國康沃爾郡發現,並由克拉普羅特用希臘神話的泰坦為其命名。鈦是極其優異的金屬材料。鈦最有用的兩個特性是,抗腐蝕性,及金屬中最高的強度-重量比。可以說,沒有鈦,就沒有現代的航天航空,也沒有現代的導彈武器。。。所以,在莫斯科的航空航天博物館前樹立的,就是一個巨大的衝上雲霄的,鈦合金紀念碑。見《老錢:莫斯科的航空航天博物館,23039》。

圖1.巨大的衝上雲霄的,鈦合金紀念碑
但是鈦的工業加工極其困難。因此而來的應用,都是可望不可及的難題。怎麽加工,這是自鈦元素被發現以來,一直難以攻克的人類工業的難題。所以,《美國機械學》(美國機械科學的頂級雜誌)立刻把我父親選作了當時的封麵人物。
可是,我的父親,放棄了讀了一半的PhD,放棄了Harvest International亞太總裁的任命,也中斷了我母親的學業,不顧一切,滿懷激情,攜全家“奔回祖國”,“建設新中國”。。。
回國後,中央立刻調他去北京的材料研究所。但是,父親就要呆在南方,在南京工學院任機械係主任。後帶隊去鎮江,開創鎮江農機學院,成為中國農業機械化,農業機械學課的奠基人之一。
卻,每到“運動”就要被“揭”出來批判為“美帝國主義忠實走狗”,首創鈦合金焊接,“為美帝國主義”發展航空,導彈。。。
“罪證”就是下麵的照片,當時《美國機械學》的封麵人物照。

圖2. 父親正在做鈦合金的焊接,並首次焊接成功
這當然是我父親一生中的重要裏程碑(現在看來是最重要的)。
這張照片,在我們家曾經是珍藏的。一直在我父母巨大的雙人寫字台,父親一邊的中央抽屜裏。我經常會去拿出來看看。盡管父親每逢運動,就要因此而被評判為“美帝國主義忠實走狗”,“美帝軍國主義的幫凶”,畢竟沒有性命之虞。而且,我父親能“通天”,一直受到優厚的罩護。
這張照片是作為當期的封麵人物的父親,由《美國機械學》雜誌直接寄給他留念的。16開的大照片,裝幀在一個雙合的暗紫色絲絨的大文件夾裏,比我所見過的證書都莊重,高貴。
可是,到了“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父親意識到“天都塌了”,完全瘋了,完全不同以往,這張照片不能再保留了。“美帝軍國主義的幫凶”的帽子,不再是“應景應時”,刮一陣風就會過去的。不再是說說而已的,也沒有人能罩護他了。而真正是性命交關的了。
於是,父親忍痛把這張照片燒了,連同其他一些可能造成整個家庭的滅頂之災的東西一起燒了。當然是心痛不已。
所以,自我來到美國以後,一直在尋找這一期《美國機械學》雜誌。隻要是我路過的大學,我都會去查詢。上麵的照片是在波士頓我妹妹家無意中翻到的。她怎麽保存的,翻拍的?還是什麽來曆,她已經說不出來了。
父親當時是在Iowa State University讀書的。我有一個好朋友,告訴我,他就是在ISU讀的機械。他一到學校,係主任就告訴他,“我們這裏第一個中國留學生叫錢定華”。我也在Iowa的大學係統打了很多電話。一直沒有結果。可是,我們自己都到了耄耋之年(mào dié zhī nián)。這個老係主任早就去世了。我父親要活到今天,就是108歲了。
我一直在尋找,可是“WUHAN病毒”爆發了。。。
始終未果。
今天,乘著父親節之際,把這段曆史和照片翻出來,一方麵是對我父親的追思;一方麵借此機會,看看有沒有ISU的校友,或者任何學機械的人,能幫助,或提供線索,幫助我找到原始的刊物,追尋這段曆史。先在這裏表示感謝了。
(本文到此結束)
附錄:在網上,有朋友發問,就有了如下一段對話。
6/16/25
有朋友問我:
“哇~~老錢,你的父親好厲害以前從未聽你說過你父親的故事,今天第一次在你的文章裏讀到。你來美國應該也是受到父親的影響。父親節快樂 ”
我答:謝謝你。
對你的問題的回複是複雜的:“也是,也不是”。
文革結束後,“改革開放”重新打開國門。我的父親痛定思痛,下定決心要送我和我的妹妹離開那“三尺黃泥地”,回到美國。
機會和門路也很多:我的三伯父回來探親。。。父親自己在比利時出席國際學術會議時,也重逢了曾經的ISU的導師,還有其它眾多的老友故舊。。。
父親給我們做了各種各樣的安排。可是我卻不想走。
特別是77級畢業後,當時“百廢待新”,強烈的願望就是“報效祖國”,“此時不保,更待何時”。
但是,很快,腐敗叢生,睹目怪狀,滿眼蒼遺,令人極其失望。
“去也終將去,留也如何留”。。。
由紀念胡耀邦引發的民運,從北京開始傳遍全國,加上劉曉波都回來了,又讓我充滿希望。。。
正在我去留兩疑之際,開槍了,坦克碾碎了我的猶豫。
“留已留不得,去也隻能去”。。。
這是我們那代人的心路。
(全文到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