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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君自己也不知道這無端冒岀來的恨意從何而來。讓她困惑不解的人和事還有很多,不光是鍾書海、丹丹、夏小慧,更有她自己。如今淑君隻要一回想起那天的情景,就覺得臉紅,羞愧難當。當初也不知道是哪根筯出了差錯,竟然說出如此幼稚可笑的話來,還用擲地有聲的口吻,想想真丟人。誰不知道男女之間的感情糾葛,很多連當事人自己都說不清楚,道不明白的原委,她這麽個外人偏偏要越俎代皰,說三道四,還在別人麵前信誓旦旦,拍胸脯保證,說有多荒唐,就有多荒唐。不過此事所帶給她的影響似乎還沒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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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淑君回家後,正在廚房忙著做晚餐。忽然從走廊上傳來一陣吧嗒吧嗒的腳步聲。她起先沒再意,直到身後傳來這麽幾句冷冰冰的話,"大醫生親自下廚,這倒是件新鮮事呀。"這才注意到來人已站在她的身後。
淑君回頭一看,心裏頓時涼了一大截,真是怨家路窄,"怎麽又是這個不湊趣的女人,她來幹什麽?"淑君心裏這麽想著,可嘴上隻是淡淡的應付了一聲,"你來了。"
"是不是覺得很意外,很好奇是嗎?不光是你,連我都費盡心思打聽你來著。"來人揚起二道柳葉吊梢眉,冷嘲熱諷的說:"哦——原來你是個醫生,所以喜歡直言不諱,一是一,二是二。當初我那句話可沒說錯呀,‘看得出你是個讀書人…… ‘ 可我沒想到你還是個醫生,了不起!"來人嗬嗬笑了幾聲,話裏話外無不帶著譏諷。她朝煤氣爐灶走近了幾步,俯身探過頭去,聞了聞鍋裏煮的紅燒肉,瞧瞧案板上切好的菠菜,再回頭看了一眼放在飯桌上的一碗米飯和一碗番茄蛋花湯,不由嘖嘖了幾聲,說:"當醫生的就是跟平常人不一樣,連吃飯這麽件小事也不馬虎。瞧瞧……肉、蛋、蔬菜樣樣齊全。所以身材保養的這麽標致。"
"你這麽晚來這裏,就是眼饞我的晚餐,要不你也坐下來吃一點?"
"哎——我那敢……跟你坐在一起用餐呢。"
"那你?…… "
沒等淑君說完,來人便接過了話茬,說:"不瞞你說我是來給我弟弟送吃的。他可真辛苦,這麽晚還沒到家。"
"他就要回來了,要不你在這裏先坐一會兒。"淑君指了指旁邊的一張椅子,那意思是說,你就安心坐下來等吧。自從上次她們倆不歡而散之後,淑君也認清了自己,放低身段,搞好關係實乃出門在外的頭等要務。
"你對他可真是了如指掌,就像對待你的病人一樣,我沒說錯吧。"
淑君對她那種酸溜溜的刻薄話不予理睬。
她在廚房裏來回踱了幾步,接著又湊到淑君的耳邊,說:"既然你這麽了解他,猜猜看,他是一個人回來,還是二個人一起回家?"
淑君還是沒理她,她根本就不想接這個話茬,不過她心裏明白,他們倆放學後總是結伴回家。
"學乖了?這樣好,吃一塹,長一智嘛。"
這時,從走廊上傳來一男一女二個人說說笑笑的聲音,這是鍾書海和丹丹的說話聲。
鍾書琴連忙撇下淑君,轉身走出了廚房。
隻聽走廊裏傳出鍾書琴清脆的聲音,"哎喲——怎麽這麽晚回來呀,急死我了。""哦——是丹丹呀!我們可是有年頭沒見麵了。"
"你怎麽來了?"鍾書海問道,聲音帶著些詫異,又帶著一點不滿。
"見到你真高興!我先回房,換件衣服再來。"這是丹丹不亢不卑的聲音。
"待會過來一起吃晚飯哦!"鍾書琴衝著丹丹說道。接著便拉著鍾書海走進廚房。
"咦——是淑君呀!好幾天沒見到你了,最近都在忙些什麽?"鍾書海看到淑君有點喜出望外,還急不可耐的對他姐姐說:"我來跟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淑君,在上海是個醫生。"然後又朝著淑君,說:"她就是我姐姐,鍾書琴。"
鍾書琴連身子都沒動一動,隻是"哼"的一聲,算是打了一聲招呼。弄得鍾書海一臉狐疑的看著她,猜不透她究竟為何對淑君這般的冷淡。
淑君隻是尷尬的衝她笑了笑。淑君不想有失自己淑女的形象,尤其是在鍾書海麵前,不過正因為有鍾書海在場,淑君更是覺得鍾書琴那副趾高氣揚的樣子,簡直就是對自己的一種冒犯,遠比上次讓她下不了台更加的過分。她在這裏再也不想呆下去了,多呆一分鍾,都會讓她情緒失控。
淑君與其說是羞辱難當地回到自己房裏,還不如說是逃回自己的房裏。"誰叫我自作聰明,說了這麽多不該說得話,這下好啦,自取其辱的報應來了。"淑君在心裏暗暗自責道。她坐在自己房間裏,眼望著窗外一片夜色,心裏揪心似的難過。擺在她麵前的是一碗隻吃幾口的飯菜和一口沒動的蕃茄蛋花湯,剛才她還在自我安慰饑腸轆轆的自己,今晚要好好吃上一頓,可是現在她卻胃口全無,都是自己惹出來的麻煩事,還能指望有誰出來說幾句公道話呢。這時,廚房裏傳來了丹丹、鍾書海和他姐姐的聲音,她們有說有笑,親密無間。而淑君卻在自己的房裏獨自枯坐,形影相吊,孤影自憐。
淑君認定假如那天呆在家裏不是她,而是夏小慧,憑著夏小慧察言觀色的機靈勁,情況完全不會弄成這樣。她現在並沒有在該不該做這件事情上糾結,而是進一步看清自己的單純和無知,說白了就是缺心眼兒。為朋友挺身而出,這本身並沒有錯,她恨自己在不了解情況就匆匆下場,結果卻輸得一敗塗地,真叫人笑掉了大牙。傷心嗎?難過嗎?其實都沒有,她隻是覺得自己太傻,如果從這件事中還能得到哪些有益的教訓,那就是以後決不再摻和他們倆的事情,甚至這一類的事情她都不想摻和,把自己的注意力全盤放在讀書上,放在打工上,把這二件事牢牢抓住。同時,在自己的心裏築起一道高高的藩籬,不讓任何事,任何人撓亂她的心智,過一種追求自我,清心快樂的生活,伶仃獨行,勇往直前,說實在的出國無非就是為自己和家人謀個好前程,其他都是過眼雲煙。
就這樣淑君開始調整自己的心態和作息時間。首先,她要安排更多時間學習英文,跟學校裏的老師、同學多交流,多來往。抽時間多往圖書館跑,泡在圖書館遠比呆在家裏強得多。過去讀大學的時候,淑君就喜歡上圖書館,一泡一整天,那裏是她精神的港灣,休憇的家園。其次,生活的重心以悅己為樂事,以己悅為己任,不在乎別人的看法,別人的眼光,在她看來現在這種早出晚歸,以苦為樂的生活就是她想要的。她過得很開,很滿足。再就是努力地掙錢,雖然掙錢並非是來這裏的主要目的,但是不努力掙錢則是萬萬行不通的,至少先得養活自己,賺取足夠的學費,最理想還得為家庭????擔責任和義務。所以她準備再花點時間,找一份工作。這麽一來,淑君呆在家裏的時間少了。她要心無旁騖,集中精力幹好自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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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星期下來,淑君已經把自己要幹的工作大致理清了頭緒。她過去就有個怪毛病,一旦情緒緊張,身體代謝就會加快,怕熱,心悸,頭暈,出汗等症狀都會跑了岀來,現在又要幹大運動量的工作,這更讓她苦不堪言,通常幹上個5分鍾就已經是大汗淋漓,狼狽不堪。雖然房間裏開著中央空調,但這對她似乎幫助不大。正因為淑君了解自己的短板,所以她喜歡把手上的工作安排的井井有條。先幹什麽,後做什麽,幹一會重的活,接下來再做些輕便的工作,做到心中有數,重輕結合,井然有序,這樣一來,她就用不著緊張兮兮,可以從從容容的幹活,甚至還能有事半功倍的效果。就拿打掃臥房來說,她進屋第一件事就是先把窗簾拉開,接著把所要洗的衣服放進洗衣筐裏,把暫時不用洗的衣服要麽掛進衣櫥,要麽疊放在抽屜裏,被褥整理的一絲不亂,寫字台桌麵收拾的幹淨整齊。接著她就背起吸塵器在房間裏來回吸塵。最後用二塊幹淨的濕海綿揩灰,務求窗台,踢角線、家具表麵保持得一塵不染。整個打掃過程一環緊扣一環,避免重複勞動,既省事省力,又節約時間。
然而傑西卡幹活則完全是另一回事,丟三落四,疲疲遝遝,想好幹這個,可一轉身又忘了。剛清潔完地毯,接著就去整理被褥,結果又把地毯弄得亂七八糟。不過她本人並不在意,沒人逼她,也沒人催她,更沒人管她。她一天到晚總是樂嗬嗬的,一副沒腦子的傻樣,嘴上成天哼著小曲,說話快人快語,幹活卻是慢慢吞吞,走路更像是地動山搖。現在淑君來到這裏,傑西卡就把家裏最繁重的活都安排給了淑君幹,她自然落得個輕鬆自在,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燒飯洗衣上。她是一個老油條,但老油條也有弱點,她的弱點就是喜歡被人戴高帽子,說她幾句好話,就能把她哄得樂顛顛的,對淑君的表現也就睜一眼,閉一眼,要不然淑君更加的壓力山大。
有時淑君也會捫心自問,會不會染上傑西卡同樣的毛病。當然不會,傑西卡的那些毛病,想想都讓人害怕,敬而遠之都還來不及呢。可話又說回來,學一點她幹活時的慢條斯理還是很有必要。淑君每次來上班,工作量都明明白白擺在那裏,接下來的問題是怎樣在規定時間裏,既要把活幹的漂亮,又不至於讓人覺得敷衍偷懶。不過這也無需刻意去學,時間幹久了,自然而然就摸到了一些門道。譬如說,哪些地方需要重點打掃,哪些角落隻需輕輕一擦,那些是眼光容易注意的地方,那些地方則根本沒人在意,也用不著每次都費時費力的去做。
空閑時,淑君不免想起她在上海的生活。自從結婚以後,她除了每天上下班之外,家裏什麽家務活都不幹。休息天,她也想找點事情做,一來,為的是活動活動筋骨,分擔一些家裏的責任。二來,看到家裏男人整天圍著鍋台轉,她也覺得不成體統。可是隻要她動起幹活的念頭,馮子健那怯生生的聲音立馬響在了耳邊,"老婆,去歇著吧——還是我來做省事。"一開始聽到這話,淑君還挺受用的,做個養尊處優的上海女人何等的神氣。不過這話聽久了,反而讓她厭煩,這哪是在為她的身體著想,事實上,馮子健要裏裏外外樹立起一個顧家好男人的形象,這是套在她頭上的另一個緊箍咒,是僅次於孩子的一個法碼。一個溫暖美好的小家庭,一個敦厚顧家的好男人,一個活潑可心的孩子,這是男人拴住比他厲害女人常用的三大法寶。男人要是動起小心思來,敗下陣來的往往總是女人。
可是那些覺醒的上海女人似乎並不吃那一套,她們才不會為這個虛頭巴腦的形象操心勞神。幾千來女人為這塊"牌坊"付出過慘痛的代價,也該輪到她們揚眉吐氣的時候了。那些獨自一人出來打拚的女人不都是這樣的嗎?要做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好女人,就該老老實實地呆在上海,那裏有太多"好"的角色可以讓她們盡情扮演,隻要不嫌累得慌就行。可是那些心有不甘的才女,卻隨出國大潮走出了國門,人的一生隻活一次,幹嘛要為這塊牌坊而活呢,女人一旦頭上插了這塊清清爽爽牌子,就再也甭想有什麽出頭之日,社會上的唾沫星子足以讓她們知難而退。
幹活苦嗎?那還用說嗎,辛苦和委屈是不言而喻的,而且這些苦頭,她從小到大都沒有嚐到過。這麽多委屈比她這輩子所受的還要多。有時她也覺得要是不出國,選擇老老實實呆在上海,做個好女兒,好妻子,好母親或許更好。從小她就被規訓做一個"三好"學生,後來隨著年齡和身份的改變,那些對女性的道德規範也越來越多,而且都是以所謂"好"的各義而來的。因為在男人眼裏好女人等同於美貌,是一枚硬幣的兩麵。不過踏出國門之後,所謂"好"的道德標準開始淡出她的視線,她隻想做個正常的女人,有愛,有恨,有追求,有擔當的人,一個對社會創造價值的人,一個活得有意義的人。或許在她麵前還充滿了荊棘和坎坷,但也存在著無數的可能性,人光為這種"可能性"而實實在在活一次,就已經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當然誰都可以隨心所欲的活成個其他樣子,在外麵沒有人在乎你是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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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君知道自己的處境,所以幹活再辛苦,委屈再多,她也不願向人傾訴,這條路是她自己的選擇,也正是從那一刻開始,她已經失去任何抱怨訴苦的資格,再苦再累都得往自己肚子咽。隻有在夜深人靜,午夜夢回時分,她才能回眸自己所吃過的苦,所受的委屈,用纖細的十指撥動她那柔軟的心弦,拔弦三兩聲,動情話心曲,就像今晚她坐在床上,呆呆的看著月亮,白天的一幕,又重新浮現在了她的眼前。
早上9點,淑君便來到凱瑟琳的家裏。她放下誇包,把自己中午的"便當"放進冰箱,便手腳不停的開始幹起活來。她先從清洗廚房開始,擦洗煤氣灶台、台麵、飯桌、冰箱還有烤箱,末了是吸塵和拖地,光清潔廚房就用了近二個小時,連傑西卡給她一份三明治和一杯咖啡,她也沒坐下來好好的享用。吃完之後,她又繼續幹活,清潔客廳、飯廳、遊戲室,樓上的四間睡房和二個衛生間。還沒等她幹完手中的活兒,外麵天色已經大變,遠處不時傳來陣陣沉悶的雷聲。這種悶熱難當的天氣,真該下場大雨,去去暑氣。不過這雷聲來的真不是時候,倒像是專門來找茬似的。她在心裏暗暗嘲諷自己,"你不是一直在盼雨嗎,這下如你所願了。"
這時,從樓梯口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傑西卡氣喘籲籲走上樓來,人還沒進門,聲音已經飄了進來,說:"哎喲,瑪麗——這天氣怪嚇人的,我看你還是快走吧。就算你提前下班,也沒關係,過二天再補上不就得了。再這麽磨蹭下去,我看你真走不了了。"
"那我現在就走!謝謝啦—— "她拿起她的清潔用具箱就走。不過剛走到門口,又怱然想起什麽似的,轉過身來,用手指了指地上的吸塵器,"其實,你再用吸塵器吸一下地毯就行了,其他的我都已做完了。謝謝你啦——"說完,淑君就往下樓跑去。隻聽傑西卡的聲音又在身後響起,"改天請我吃烤鴨。"
"好嘞!"淑君嘴上答應道,可心裏卻在想,"來了這麽長時間,自己連烤鴨的香味都未曾聞到過,等我吃夠了,再來請你。"
她在廁所裏匆忙換上一件幹淨的衣服,麵對著鏡子,攏了攏頭發,還沒看清自己的臉,便衝出了家門。
到了街上,淑君恨不能腳底生風似的跑得飛快,像是要跟雲腳的遷移爭搶時間一樣。這時,天空一片灰暗,烏雲密布。黑雲攜著狂風,狂風仗著雷鳴,摧枯拉朽般的襲來。路上的行道樹被吹彎了腰,殘枝落葉到處隨風飛揚。路邊的垃圾桶東倒西歪,一片狼藉。忽然天空中又響起幾聲炸雷,那震耳欲聾的雷聲,像是巨人憤怒的吼聲,嚇得淑君真想找個地洞鑽進去。她不由自主的加快腳步跑了起來,心裏焦急的想,"這半道上沒遮沒攔的,真要是下起了大雨,那可怎麽辦呢?"想到這裏,她又停住腳步,抬頭望了一眼天空,似乎對是否還要往前猶豫不決。她害怕自己人還沒跑到車站,卻早已成了一隻落湯雞。不過在本能的驅使下,她又跑了起來,心中不停的求告上天,保佑自己能躲過這場大雨。
她不顧一切的往巴士站飛奔而去,跑了一小段路,人已經累的上氣不接下氣,開始由飛奔變成了小跑,小跑再變成了快走,累得她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呼吸越喘越厲害,步子也越走越慢。她心裏既害怕,又後悔,心想:"早知這樣,真不應該冒這風險出門。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路上,要是…… "忽然,一陣傾盆大雨從天而降。她本能的躲在一棵大樹底下。她知道這麽做不但非常危險,而且根本抵擋不住這麽大的雨勢。可是不躲又能怎麽樣呢?她剛站在了樹下,雨水開始順著樹葉吧?吧?往下掉,淑君急得眼淚都快掉了下來。
忽然,一陣汽車喇叭聲在她身後響起。她抬頭一看,隻見在狂風暴雨中一輛白色奔馳車緩緩駛了過來,停在離她不遠的路邊。車內有一個人正拚命朝她招手,淑君一看正是女房東凱瑟琳,正是天降救兵,淑君把誇包頂在頭上,毫不猶豫地衝上前去,拉開車門,一屁股坐進了車裏。
車內跟外麵瘋狂的世界完全不同,和暖又愜意,淡雅的香味,柔美的音樂,還有凱瑟琳那張溫和的笑臉。她身穿一件白襯衣,袖子高高卷起,還沒等淑君開口,她倒是搶先一步說:"我趕回家想送你去車站,結果發現你已經提前走了——我並沒有責怪你的意思。"說完,她從後座拿起一盒餐巾紙,遞給淑君,"先把臉擦幹。我一回到家,傑西卡跟我說你剛走不久。我馬上追了過來。"
淑君抽出幾張餐巾紙,輕輕的揩著濕漉漉的頭發和臉頰,一股曖流湧上心頭,她紅著臉囁嚅的說:"謝謝!為了躲過這場雨,我提前20分鍾出來,結果還是狼狽不堪。不過我會把這段時間給補上的……"
還沒等淑君說完,凱瑟琳擺了擺手,說:"你來我家幫忙,已經做得很好啦,我很滿意!"
淑君沒吱聲,此時她的心思全不在說話上,而是注意她的兩條褲腿和一雙鞋子上麵。她動了動腳指,明顯覺得鞋子裏麵灌滿了水。她想起來了,剛才急匆匆的上車,一不小心腳踩進了路邊的積水中,現在鞋子正往外滲水,褲腳也在滴水,這下子怎麽跟凱瑟琳交待呢。淑君真是又窘又後悔,真不應該上這趟車,她寧願全身濕透,也不願意麵對這種難堪的局麵。
外麵的雨越來越大,凱瑟琳把雨刷子開到最大擋也沒有用,車的四周一片模糊不清,唯一看得清的是豆大的雨滴在車窗上瘋狂的跳舞。於是她幹脆把汽車發動機關掉,說:"我們等雨下小點再走,你不介意吧?"
"不——不——我不介意。"淑君隻是機械的回答。可是她的內心正備受煎熬,恨不得能馬上離開這裏。她低頭看著自己腳下一灘水漬,抱歉的說:"真不好意思!把你的車弄髒了—— "
"哎——不要緊。等哪天我有空了,把車送去車行裏清洗一下,不就行了嗎—— "
"那我來付這筆清潔費用…… "
"不要再提這事啦——哦,我有件事想問你。"
淑君一臉狐疑的看著她,不知道她要問什麽事情。
凱瑟琳笑了笑,連忙說:"是這樣的,新年過後,我們一家要去歐洲度假,本來蘇珊計劃要與我們一同前往。如今她的情況你也知道,她什麽地方都去不了,這樣一來,家裏得有個人陪她……"說到這裏,她嫌收音機裏的歌聲太吵,伸手把音量調低了一下,"蘇珊要我問你一下,你是否方便過來陪她三個星期。上次她見到你,對你的印象非常好。如果你不方便前來,盡管說,我另作安排。"
"我很樂意,就怕…… "她想說就怕做不好,可話到嘴邊,又打住了。
"你很能幹,一定能勝任的。具體怎麽做,我會給你列一個清單,吃住用我這裏都有,你啥都不用擔心,至於工錢嘛——我還是按現在的給你,你覺得如何?"
淑君連忙點頭答應,這二天她正為這件事發愁,她本以為房東一家子外出度假,她就得停工一個月,這樣一來又要開始省吃儉用了,現在可好,又有收入了,還可以在這裏免費吃住用,真是二全其美。
這時收音機裏傳來一首約翰·丹佛的《鄉村路帶我回家》(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s)
凱瑟琳興奮的把音量放大了些,"喜歡丹佛的歌嗎?"
"喜歡,真好聽!"淑君非常喜歡被這首旋律輕快的鄉村歌曲,裏麵每句歌詞都曾打動她的心弦,"我在讀大學的時候也喜歡唱這首歌。"
"是嗎—— "她衝著淑君笑笑。一邊隨著音樂舞動著雙手。她們倆完全沉醉在優美的旋律中。
不知過了多久,車的四周變得清晰可見了起來。凱瑟琳打開雨刷子,抬頭張望了一下,笑著說:"雨小了點,那我們走吧!"她又重新開動了汽車。
外麵的雨還在下,不過雨勢已經沒有剛才那麽的大。當淑君站在巴士站,手裏撐著凱瑟琳給她的雨傘,目送她的奔馳車離去的那一瞬間,淑君的眼淚一下子湧出了眼眶。她除了說聲道謝之外,還能說些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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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君坐上去學校的巴士。這時大雨已經悄然停了下來,烏黑的雲層像是打了敗仗似的卷向了西邊,太陽又露出一張火辣辣的臉。沿街的建築、樹木、路麵,還有路上行駛的汽車都像是洗過澡一樣,幹淨整潔,煥然一新。巴士上的乘客不多,空蕩蕩的,淑君揀了一個靠窗的座位,望著車外的街景出神。沿街店鋪的招牌上掛滿了水珠,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淌。樹枝像是被水浸泡過似的,風一吹又是嘩嘩的落下一陣細雨,汽車車輪碾過馬路上的積水,發出"嘩——嘩—— "的聲響,濺起來的水花,在陽光下,劃出一道小小的彩虹。此時此刻,淑君的心仿佛被大雨洗刷了一遍,神清氣爽,暢快淋漓。來到悉尼已經有二個多月了,雖遇到過各種各樣的困難、疑惑、沮喪、退縮,但今天這場雨中奇遇,猶如夢中般的不可思議,緊張刺激,跌宕起伏,叫人感慨萬千。現在,淑君眼前的一切如同這一片晴朗的天空,雨後的街景,那明亮的太陽,亮麗的街道,蔥綠的大樹,還有五顏六色的汽車,路上歡快的人群,似乎都在告訴她,安心生活,好好打拚,這是一個值得你流淚流汗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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