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小生意失敗的經曆

         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的鄉下，正興起搞活經濟。我媽媽為了還村裏的超支錢，也就是我的父母親忙了一年，上交完國家的錢糧稅後，沒有一分錢的收入還倒欠公家的錢，於是在家裏養了一屋子的蠶，指望賣蠶繭還債。

         我媽媽有養蠶的經驗。早在集體勞動時我媽就帶領村裏十幾個婦女，在村委會的大禮堂裏養過幾年蠶，蠶繭的收入還不錯。我本來就一天到晚都忙忙碌碌的，遇到沒見過的事物時也會將萬事丟開，一門心思都放在新鮮事物上麵。比如聽說媽媽要在家裏養蠶，我就睜大眼睛地在她身邊看著。

          當春季桑樹葉子剛剛長出來的時候，媽媽開始將黑色的非常細小的蠶卵放在抽屜裏的一張白紙上，星星點點的蠶卵像個不帶尾巴的豆號。為了避免蚊蟲蒼蠅接觸蠶卵，媽媽還用紗罩將抽屜罩上。蠶卵在孵化之前，媽媽將它們放在全黑的環境中三到四天。等到蠶卵孵化出來，蠶寶寶就跟小黑螞蟻似的在白紙上亂爬了，媽媽趕快把它們換到幹淨的抽屜裏，再灑上剪碎了的嫩嫩的桑葉。

         隨著蠶寶寶越長越大，媽媽將它們統統地搬到桌麵大的竹筐裏，不久之後又分別裝進十幾個桌麵大的竹筐裏，一層層地放在木架子上。蠶寶寶的大腦袋看上去有點像老虎頭上的花紋，圓頭圓腦的很可愛，從頭到尾也是圓滾滾的，胖乎乎的。它們一天到晚總是在仰著脖子找吃的，一付可憐巴巴的樣子。

         趁媽媽不在的時候，好奇的我偷偷地將一片菜葉放在竹筐裏，蠶寶寶們一擁而上的狼吞虎咽地吃著，想不到蠶寶寶跟人一樣，餓急了什麽都吃。媽媽在晚上睡覺前，還要給蠶寶寶喂一次桑葉。在寧靜的夜晚裏，蠶寶寶吃桑葉發出沙沙的聲音，就好像是春天的雨聲。

         在我們村東北邊的百裏長堤大壩內側，有一大片矮桑樹，那是媽媽幫村裏養蠶時，帶領村裏的婦女們栽下的。春天時的桑葉綠得晃眼睛，媽媽經常去哪裏摘桑葉。農民們幹活累了，也常常坐在桑樹蔭下歇息。

          對麵色湖農場的小飛機，隔三差五的在農田上空灑農藥，如霧一般的藥水有時會隨風飄到我們這邊的農田上，村裏人還說沾了農場的光。

          有一天，媽媽一如往常般將壩上的桑葉摘回來喂蠶。第二天早上起來，發現不久將會吐絲結繭的蠶寶寶們全部都死光了，媽媽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她想不通好好的蠶兒怎麽就都躺下不動了呢？

          父親也很納悶，在院子裏邊撓頭邊轉悠了半天，一拍腦袋的醒悟過來，對我媽說，肯定是對麵色湖農場飛機給農田打藥，藥水隨風飄到桑葉上，因此害死了蠶寶寶。媽媽聽了當下鼻子都氣歪了，同時又心疼的辛苦養大的蠶寶寶半途而廢了。

          我父母親實誠，他們沒有去農場鬧，認為不是人禍，是天災。而這一大片桑樹後來也不知道是得罪誰了？莫名其妙地都被公家砍得一幹二淨，也斷了我媽媽再養蠶的念頭。

        幸好媽媽是婦女幹部，總是有機會給家裏增加點收入。比如說鎮上幹部經常下鄉落實政策，或者檢查工作什麽的，媽媽就在村委會的小廚房張羅著做飯，順便將自家菜園裏的菜，還有從地裏扒回來的柴草賣給村委會。蔬菜和柴草不值錢，賣掉了才值錢。有時候村幹部們晚上開會，讓我媽媽去做飯，雞鴨魚肉，隻要我家有，村委會就會付現金買，因此我家的日子算是勉強過得去。

        鄉下人太苦了，又無緣結交有權有勢的人，便都各懷心事，想盡辦法養活自己和家人。青天白日或者月黑風高的夜晚，鄉下人能偷就偷一點，能撈就多撈一點，隻要不是殺人放火，大家都是睜隻眼閉隻眼，都理解各家各戶的難處。

        我們村裏家家戶戶都養豬，我家當然也養了一頭大白豬，它是我們全家人的過年費，從年初一直養到年尾。平時我們家的日子過得緊巴巴的，一個月也難得吃回豬肉。不是我們不喜歡吃，而是沒錢買。鄰居家要是請客吃肉，簡直是香飄萬裏，全村人都聞到香味，卻不得見麵，更不能嚐一口，誰不動心呀？誰不眼紅呢？第二天早上，沿清河邊的搓衣板上跪了密密麻麻的農婦，邊洗衣服邊互相打聽誰家昨晚上為什麽吃肉？

        吃在肚子裏，穿在身上。那個時候的已婚婦女，幾乎清一色的穿著灰色或深藍色衣服，隻有年輕的姑娘才穿得花哨點。村裏有個姑娘訂婚時，未婚夫給她買了塊粉紅色的確良布料，還是村裏的土裁縫做的，竟然轟動了全村老少。

        卻說我哥哥從河裏抓回來的魚蝦，媽媽炒熟後常常讓我給外婆送一些。我外婆就住在鄰村。我媽媽有時候去鎮上或者縣城開會，從沒給我們買過任何零食，她沒錢。平時我們吃的零食，都是媽媽將沙子在鐵鍋裏炒熱，然後加入蠶豆炒熟，有時候是炒花生和炒米籽。至於又香又脆的豬油渣，隻能在過年時才能吃得上。水果都是自己家院子裏種的，我們基本上不買水果吃，連最便宜的香蕉都沒有錢買。

        在臘月底，媽媽會提前用浸了兩三天的大米混合麥子，礳成漿後熬糖。大鍋的麥糖水，熬到快成糖漿時，鍋邊開始結成薄薄的一圈糖漿，用鍋鏟輕輕地一刮就是糖絲兒，含在嘴裏又燙又甜又香又軟，不舍得咽下去。這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糖絲，好吃到舌頭都吞下。

         媽媽用熬成的糖漿，混合著爆米花或者是炒熟的黑芝麻，放在木盆裏壓實，冷卻後切成小塊再放在塑料袋裏。媽媽還會做炸米果子，炸曬幹的紅薯條，這些零食隻有過年的時候才會有，也隻有過年時，我們才能敞開肚皮吃。平時嘴裏淡出鳥來了，我便找借口去外婆家，對她老人家說：“ 外婆呀！我媽媽叫我來看看你啊。”

        外婆便從椅子上顫巍巍地慢慢地站起來，右手拄著拐杖，左手拉著我的小手，笑眯眯地說：“ 好！好！”  然後邁著小腳走到她的床頭櫃前，從櫃子裏頭摸出個裝滿了冰糖的罐頭瓶，將差不多有雞蛋大的冰糖塞在我嘴裏。

        我的嘴巴都快撐破了，唆著冰糖時擔心糖水滴出來，我便合上嘴巴，換氣的時候得仰著頭，“ 哈一！” 地深呼吸一下後趕緊閉上。

         小時候的我喜歡喝涼茶，沒見過飲料當然也就沒有喝過，但外婆的冰糖至今讓我回味無窮。

（待續）

上集

表哥 “ 撿 ” 回來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