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載於香港的《文綜》雜誌今年冬季號)
觀一些人(包括我)的經曆,子女會有一些從父母來的宿命。我的專業本來是漢語,但是一直對文學有興趣,終於走上了業餘寫作的路。我來美國數年後,被迫改職業,從文科改為電腦編程。我大兒子也很喜歡寫作,現在的職業跟電腦編程有關。我的小兒子現在的職業是網路編程。
這種所謂宿命,說穿了就是童年時代所接受的東西對一個人一生的投射和影響。我自己為什麽會對文學有興趣呢?也是小時候從父母來的影響。我父親不止一次跟我說過,說他是從事古代戲劇研究和教學的,而我母親的主業則是古典詩詞。我母親本人也很喜歡寫詩,律詩和新詩都有。
有了這樣的生命基底,就比較容易因為一些契機而進一步影響人生方向。
本性上講,寫日記和一般文學創作是不一樣的。日記的初衷是寫給自己看。一般文學創作卻是要給別人看的。不過,我的文學創作有一半卻起源於寫日記。
我從大約小學三年級開始寫日記。這一方麵是因為老師的提倡,另一方麵和當時廣為流傳的雷鋒日記有關係。我的第一個語文老師本來是教算術的,因為語文老師不夠,所以“硬著頭皮”(他的原話)上。但他卻給了我們一個很好的建議:寫日記。他說熟能生巧,每天寫日記,可以梳理思路,鍛煉綜合思維能力,同時練習文筆。老師這麽鼓勵,又看人家雷鋒叔叔日記寫得那麽好,我便有了寫日記的意願。這個習慣一直保持到我大學畢業。
真的就如老師說的那樣,寫日記培養了我對碼字的興趣,同時使我的思路清晰,筆尖流暢。再往前,就是良性循環了:越寫越順;越順越愛寫。
與此同時,我父親也開始介紹給我一些專門為兒童編纂的古代詩詞讀本,從詩經、漢魏古風(比如古詩十九首)、晉代南北朝古風(比如木蘭辭)、唐詩宋詞到明代的律詩。那些詩詞都簡單明了,朗朗上口。那是我最早接觸的文學作品。原來,情感可以這麽表達,風景可以那樣描繪。那些古詩詞,直接喚起我對詩歌的喜愛。不過寫古詩詞,即便是古風,對現代一個普通的小學三年級學生來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父親似乎看到了這一點,所以接下來,他又讓我讀中國近現代新詩:郭沫若、聞一多、徐誌摩乃至艾青等等詩人的新詩。這些新詩從年代上說離我更近一些,大都感情飽滿而真摯,感染力強,並有著更多的時代感和時代力道。它們的形式給我以美感的享受;而它們的內容,則以詩人的情懷和情感感動並鼓舞了小學生的我。於是,就像我開始寫日記那樣,我也開始寫新詩了。
可見,我寫詩和寫散文一開始的出發點有些不同,起點更不同。我寫散文起端於寫日記,起點就是記下每天特別的經曆,包括學習,勞動(那時候學校有不少勞動項目),做好事(學雷鋒的內容),同學關係等,還有就是自我鞭策,自我檢討等內容。而我寫詩的起端卻是心靈的悸動、感動,起點是抒發自己的情感、思緒。父親曾經替我總結,說我從小就是一個感情豐富的人,愛國愛鄉,憂國憂民,對人和其他生物容易起同情心,也喜歡思考一些問題,有時甚至會產生出一種憤世嫉俗的情緒。而詩歌正是抒發這些情感最好的文學形式。在我最早的比較成型的詩歌中,有《這就是,我的祖國》、《黃昏》、《天問》、《廢墟之歌》等,都是那些情感、思緒和思考的外化。
我的大學專業雖然不是文學,而是漢語,但在北京大學漢語專業的本科四年學習,為我日後的寫作打下了比較好的語言和修辭方麵的基礎,特別是古代漢語方麵的基礎。我早期的寫作基本止於大學畢業。之後在工作之餘,我對哲學感興趣了一段時間,出國以後最初的幾年因為生活不穩定,也沒有寫什麽東西。我重新恢複寫作大約是在2003年左右。那時網路開始興盛,我開始了個人博客上的寫作。
以前,我讀自己的青澀作品時,會瞧不起自己,也羞於和他人分享,因為我覺得那些東西太過直白,基本沒有什麽所謂的文學含量,也缺乏層次感。後來我父親開導我,說:“那是你文學道路的一程,你文學的一部分。人都是在過程中成長的,文學也是。不要去否定自己過去的東西。”現在,我發現父親的話蠻有道理,並且蠻深刻的。我進一步意識到:自己靈魂的內核,就像是如來佛的掌心似的,自己很難跳得出去。年少時的那些情感,其實一直就保存在我的生命裏,從來沒有離開過。隻是在人生的某些階段,它們暫時隱藏起來,或者暫時沉澱下去而已。我後來會出版《我來自你謎一樣的故事》這樣一本有關中國曆史的散文集,會創作出《二十九甲子,又見洛陽!》這樣沉甸甸的長篇曆史小說,那個種子其實一早就植入心田了。
那些靈魂內核,那些初衷的東西,不僅沒有離開,它還隨著年齡的增長,閱曆與知識的積累而不斷深化,升華,變得更加渾厚和豐富。比如從曆史文化的角度對中國的認識,過去的我除了五千年文明古國這樣一個概念以外,幾乎是一張白紙。而今,我會寫出像《如果商周真的掉了個個兒》、《一個民族的搖籃:周原》、《有一個叫釣魚城的地方》、《從的朱標談起》這樣的一些散文,就是本著對祖國及其文化喜好、熱愛、擁抱的初衷而不斷學習、思考、深化、升華的結果。當然,從文學語言上看,由於不斷的閱讀和自身的寫作訓練,與年少時相比,也有與思想同步的飛躍:語言更精粹,表達的手法更豐富多樣。
詩言誌,文抒情,這個生命的實踐從小學開始,直至今日。現在,隻要有靈感和衝動,我也還會寫一些詩,用詩的形式來表達自己對祖國的情思。比如《賀斯麗峽穀的風》、《鋌而走險的心》、《一顆從中國飛來的水珠》等等都是。
這讓我意識到,一如演員有本色和性格的不同那樣,作家也有類似的區別。以小說為例,有的作家能夠超越自我,從更高的層麵審視、解剖人和社會,批判或褒揚人性。對我來說,創作小說自然少不了對人物的刻畫以及人性的描繪,但我的作品更多的是我自己情感的外化,這裏包括我所愛的那些人和事。
我最早的讓我自己感動並如癡如醉的小說作品是長篇小說《不能講的故事》。這部作品大約於2007年開始邊寫邊在我的博客上連載,2008年出版。從讀、寫的互動上看,《不能講的故事》是一個巨大的成功。它的閱讀量達百萬以上,好評如潮,感人無數。這部作品寫的是一個閩南婦女蘆花的一生。蘆花的命運是悲哀的,她七歲被賣成了孤女,十六歲嫁入第一個男人阿牛的家。後來被婆婆逐出,邂逅了第二個男人長河。再後來長河被抓壯丁,蘆花隻身帶著兩個孩子,曆盡艱辛。小說描繪了蘆花的善良、堅忍以及她對愛情的堅守,描述了她的美好人性如何穿透她不幸的命運,使得小說最後能夠到達數個無比感人的高潮——蘆花與阿牛、長河的重聚,蘆花與母親的重聚。我自己曾用“感天動地”來形容蘆花的故事,現在想起來依然合適。《不能講的故事》寫出了一個我所愛的人和她的人性,我所欣賞的人際關係以及我所相信的因果連接。
如果說創作《不能講的故事》是傾情,那麽創作《二十九甲子,又見洛陽!》(下稱《又見洛陽》)幾乎就有點傾情加傾命。這部描寫漢民族遷徙的曆史長篇小說,標誌著我文學創作新的精神品格、樣貌、成熟度和高度。在這裏,我所傾情塑造的不僅僅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家族,是代表著我所從屬的那個民族縮影的家族。我寫的不是幾年,幾十年,而是這個家族數百年的曆史。不僅如此,這個家族曆史與那個時代有機融合,使得整部小說有了民族和文明的境界。
《又見洛陽》榮獲多個文學獎項,專家和讀者也給予了很高的評論。這些都是對我這麽多年漫漫文學路的最佳回饋,也使我心懷感恩:
虔謙懷著濃厚的家族曆史情結,完成了這部從永嘉之亂到大隋統一295年大動亂、大遷徙、大征戰的兩晉南北朝時期的左氏家族史,講述了左江、左納、左民、左戰英等左氏英豪大愛大恨、大悲大喜、大智大勇的可歌可泣的動人故事。這也是海外華文文學史上的一個壯舉。(陳公仲)
這是一部家族大遷徙中的精神史詩,小說以新穎的視角,厚重的思想含量,展現出波瀾壯闊的曆史畫卷,令人耳目一新。這是一部弘揚中華多民族文化,蘊含正能量,極具當代價值與藝術魅力的曆史長篇佳作。(江少川)
《又見洛陽》寫的是西晉衣冠南渡與永嘉之亂時候的故事。寫得有血有肉,使幹枯的曆史栩栩如生起來。寫得波瀾壯闊,既有曆史的縱深,又如曆曆在目,堪比白鹿原。(讀者)
兩晉和南北朝三百年,戰爭不斷,王朝頻繁更迭,百姓流離顛沛,可以說是中國最混亂、最苦難的曆史時期。小說以此為背景,作者深厚的曆史知識,博大的人文情懷,精湛的文學筆力,盡在書中。(讀者)
文學路走到這一步,已經和我的生命高度融合。既然是生命的一部分,它就不是工具或手段。這並不是說我會天天寫,月月寫,而是說我要麽不寫,一寫,必定是我生命的宣泄、外化,是我生命深處的靈閃、感動或呐喊,而不是為寫而寫,甚至也不是為文學而文學。我的寫作不是離開生命感受與激情的舞文弄墨,而是心靈與思想的與文共舞。我的文學和生命互為表裏,一同追尋夢想,推演人生大戲,映射人間的美好、希望和歡樂。也因此,今後的日子裏,我希望自己能夠懷揣初衷,帶著一顆平常心,沿著認定的方向不拘體裁繼續創作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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