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鄉追夢的上海人(3)



他們一行三人快要到家的時候,淑君隱隱約約看到一個姑娘模樣的人站在前院的樹蔭下,像是在等人,還不停的往他們來的方向張望。這人是誰啊?是丹丹?可是從這人模糊的著裝來看,並不像是丹丹。等他們走近時,淑君這才看清楚原來是Sarah

Sarah用眼睛瞟了鍾書海一眼,算是跟他打了招呼,然後她對淑君說:"你跟我到後院來一趟。"

淑君見她一臉神秘兮兮的表情,心裏十分的好奇,說:"你先去,我回房換身衣服再來。"

等淑君換好衣服,走下後院的台階,Sarah就連忙迎了上來,劈頭蓋臉衝著他說:"你們死到哪裏去了,接一個人怎麽要這麽長時間?"

淑君不禁詫異的問道:"唔,發生什麽事了?"

"你還記不記得那個叫帕特裏克的房東,就是那個矮個子的愛爾蘭人?"

"跟我說他幹嘛?是不是他要把我們大夥掃地出門啊……

"哎——才不是呢。"Sarah連忙打斷她的話,又壓低聲音說道:"你還記得前天他來這裏整理花園的事情?"

"怎麽啦?"淑君不覺心頭一緊,心想:"壞了,看來自己又惹出什麽大麻煩來了。"

"事情是這樣的,為了酬謝他幫我們打理花園,我們特意買了一箱VB啤酒送給他。這不他剛才正好路過這裏,順便過來坐了一下。你猜怎麽著啦?"Sarah今天不知道怎麽了,說話神神叨叨,吞吞吐吐,跟她平時快人快語的腔調判若二人。

"什麽怎麽著了。拜托,你就別囉嗦了,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要不你改天再跟我說這些。"淑君已經跟夏小慧約好,回家休息一會兒,她們倆便要去鎮上的超市買些東西。淑君回來還要做午飯,洗衣服,寫信,今天的事情她都安排得滿滿的,哪有什麽閑功夫扯愛爾蘭小老頭。

"有關你的事情,你都不想聽嗎?"Sarah開始賣起了關子,像是故意為之,至少淑君是這麽認為的。

"我能有什麽事啊,好事沒一件,壞事一籮筐,我也不知道自己走的是什麽大運,碰到的竟是些倒黴催的。"淑君對昨天的事情依然耿耿於懷,所以話裏話外都是夾槍帶棒的牢騷話,一改她平時閑雅端莊的口氣。

"哎——昨天的事都已經翻篇了,怎麽還耿耿於懷啊。淑君——忘了它吧,我知道以後該怎麽補嚐你。"Sarah說的倒是心裏話。昨天這張超速罰單,賈東傑做的實在夠缺德的。現在淑君的處境這麽艱難,大家沒有伸出援手幫她一把也就罷了,至少不要再去增加她的負擔。出國前,Sarah也是斤斤計較的厲害女人,可她厲害的背後還藏著寬容大度的一麵,在自己的利益得到保障的前提下,這種大度尤其顯得亮眼。她自認為自從淑君來了之後,她要比以前更加好說話,更善於推己及人。淑君是不是個隱性的威脅,她還不大好判斷,但是能在淑君麵前保持一種心理上優勢,能讓她非常的滿足。可是賈東傑正好相反,把淑君當成死對頭,簡直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這倒讓Sarah疑竇叢生,他是不是在逼淑君就範呢?這一切又是為了什麽?

"謝謝!那我走了。"



"嗨,我被你給繞糊塗了,簡直把該說得正事忘得一幹二淨。是這樣的,那個小老頭來了之後,正好碰上丹丹也在,於是我們就跟他說起找工作的事情。他說他有一位客戶正想找一個家庭幫工,一個星期幹三個上午,問丹丹願不願意去。"Sarah正說著,忽然又停了下來,"光顧著說話,站在這麽大的太陽底下都不知道。"說完,她把淑君拽到樹蔭底下,又接著說道:"丹丹問明情況後,告訴那小老頭,她身上的傷還沒好利索,所以這份工作她幹不了。不過,她馬上推薦了你,說這份工作更合適你。我看她是故意讓給你,當然她這麽聰明的人決不會這麽講,而且說的都是些讓人駁不倒的理由。"

"理由?真見鬼!她比我更需要這份工作。這就是最大的理由。"淑君這輩子還沒用過"真見鬼"三個字,今天算是破天荒第一次說出口。

"她現在正在招待她的朋友,沒工夫跟你說這事,所以要我先來跟你溝通一下。"說完她遞給淑君一張紙條,"這是地址。這家的女主人叫凱瑟琳,跟她約好明天早上10點碰麵,見到她就說是帕特裏克介紹來的。噢,忘了問你,你上學的時間是如何安排的,會不會有衝突?"

"如果幹活安排在上早就沒問題。我從下個星期開始正式上課,時間安排在下午3點到晩上8點。不過我還是不能答應你,我得見到丹丹之後才能決定。"

"有啥事盡管開口問我,你沒見到她正忙著呢。"

"知不知道去幹什麽?"

"反正就是幹一般的家務,又不是叫你去做女主人,你緊張個啥?"Sarah咯咯笑了起來,可是她又忽然收住了笑容,說:"說到女主人,我心中的疑問一下子有了答案,知道丹丹為什麽要把這份工作讓給你了。"

"難道女主人不好伺候?"淑君嘴上這麽說,可心裏卻在想:"不對呀,要是丹丹覺得這份工作幹不了,她也決不會讓我去做。"

"不是這麽回事!一開始丹丹聽了很高興,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可一聽說女主人和她丈夫都是醫生,她連忙改了主意,極力推薦了你。"

"我也不想去!"淑君一口回絕。

"唔,這份工作可是一個肥缺。悉尼誰不知道莫斯曼地區,這裏可是悉尼頂級富人區,住的都是些有頭有臉人物,在那裏幹活工錢應該不會低。我隻知道這些,幹不幹隨你,我隻負責傳話。"

"謝謝你,Sarah,我這就去找她!"淑君轉身就要去找丹丹。

"哎——現在不要去找她,你真沒眼力見兒,現在他們正沉浸在你濃我濃的甜蜜之中。"

"誰說的?"

"誰說的,我看那男人滴溜溜的眼神一刻都沒離開過丹丹。"

"我看丹丹並沒這個意思。你怎麽對男人的眼神這麽的心領神會。當初是不是被這種眼神勾上了賊船?"話一出口,淑君頓時覺得不妙。她就這個樣,心一急,說起話來總忘了過腦子,也不把門。

"賊船?"Sarah立刻拉長了臉,"淑君,你要是夠意思的話就不要再跟我打啞迷了。自從你一踏進這所房子,我就覺得你們倆的關係不單純,明眼人也都看得出你們不但認識,而且相互嫌棄,甚至憎惡,尤其是你那掩飾不住的肢體語言。別當我是傻子,如果我被你們玩得頭頭轉,那我以前不就都白混了嗎?真缺少見識。"說完,Sarah的一雙眼睛緊盯著淑君,仿佛光憑她厲害的眼神,就能把她想知道的秘密給摳出來。

"我們在說丹丹,怎麽瞎扯上他了……

"哎!——姐姐,你在這裏磨蹭些什麽。還不跟我快點走,我已經足足等了你10分鍾了。"忽然夏小慧竄到淑君身邊。她用手拉了拉淑君的衣裙,示意她趕快走,還不忘給Sarah扮個笑臉。這個機靈鬼總在關鍵時刻出現,她倒底是長了一個能掐會算腦袋瓜,還是天生有一雙洞若觀火的慧眼,看來她爸媽給她起名有點意思。

"怎麽回事啊?全當我不存在一樣。"

"我哪敢啊,要不我也叫你一聲姐?"

"別——我可受不起。"Sarah做了一個讓她走開的手勢。接著她把臉轉向淑君,還沒開口又覺得有必要教訓一下夏小慧,"哎——我說夏小慧,你能不能入鄉隨俗點,在這裏沒人像你左一個姐,右一個妹的這麽親熱,以後在這裏隻準用英文名字相稱。聽見沒有!"Sarah已經暗中把"瞄準器"對準了夏小慧,這個鬼丫頭以後一定是個難纏的主,她才是今後的心腹大患。她們倆一個混跡於外灘小販市場,一個在南京路上混得風生水起,真所謂棋逢對手,勢均力敵。

"我不再你麵前用這個字總該行了吧。姐!你的英文名字叫什麽?"夏小慧又故意把這個"姐"字說得既重又拿腔作調的。

"夏小慧,我真是奇了怪了,你怎麽這樣不長記性啊。"Sarah抬起手,裝出要教訓她的樣子。

夏小慧揚起一隻手裝出驚嚇的樣子,說"你怎麽這麽霸道,還讓不讓人說話了。如果照你這條規矩,我連話都不會說了,是不是想廢了我這門獨家絕技。"

"你剛才還在風風火火的趕時間,現在怎麽又賴著不肯走了?"Sarah伸出兩口手,作出趕她們走的手勢,"去………………我懶得再管你們。"



淑君和夏小慧去了一趟小鎮,買了些東西。然後夏小慧搭火車去找同學玩去了。淑君也匆匆趕回了家,她先用電水壺裝滿一壺水拿回房間,插上電燒開。接著啃幾口剛買來的蛋糕,喝了幾口水,就這樣胡亂對付了一頓午飯,現在她隻求填飽肚子了事,這是維持生命最基本的要求。

淑君在床上躺下來,腦袋疲憊地擱在枕頭上,此時她隻想一個人靜靜的呆著,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天花板。可是在張平靜的外表背後,卻是滿心的惆悵,心潮起伏。今天她本應該高興才對啊,一份工作從天而降,來的那麽的突如其來,那麽的毫無征兆。整整三個星期,她早出晚歸的出去找工作,不就是盼著這一天早日來臨嗎?可這一天來了,她卻顯得畏畏縮縮,裹足不前,不僅如此,她的身體也像是灌了鉛似的特別沉重,好像有生以來還從沒有過這樣的疲倦。Sarah的那句"我看她是故意讓給你"話,一直縈繞在她的心頭,揮之不去。她實在想不明白丹丹為什麽要這麽做,很多假設反複出現在腦海中,諸如,她的傷勢還未痊愈?這理由看起來有點牽強,就算如此,她完全可以推遲幾天再去。她對這份工作不滿意?現在哪還有什麽選擇,隨便什麽工作都行,站穩腳跟是一等一的大事,一個人隻有荷包豐滿才有資格挑三揀四。她出於同情自己的目的?現在處境好的又自顧自的大有人在,處境相差無幾的個個都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誰還願意伸援手。她為什麽不親自過來告訴淑君,非得要Sarah在中間傳話,鍾書海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人物,有必要時時刻刻守著他嗎?淑君現在最希望當麵向丹丹問個明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想到這裏她翻身坐起,對著鏡子照了照,用梳子把零亂的頭發梳理一下,開門走出房間。

她剛走了二步,忽然從廚房裏飄來丹丹悅耳的聲音。

"我怎麽不知道你還有這麽一手,而且做菜的手藝真不一般,啥時候學的?看來給嫂夫人調教的不錯啊。"

"還有更拿手的呢,反正今後有的是機會,隻要你願意。"

"如果我受受不起,不願意呢?"

"我看你也找不出任何拒絕的理由,反正我想好了,這次決不會再犯過去的傻事。"鍾書海哈哈大笑。

"其實你姐姐那裏的條件要比我們這裏舒適,東西樣樣齊全,可以保證你專心念書,不像我們還在生存線上苦苦掙紮。對比一下我們,你就知足吧!"

"能天天見到你,我就知足。"

"啥時候學會甜言蜜語的了?如果早十年或許還能派上點用場。"

淑君在走廊上進退二難,這個時候貿然走進去,有點不合時宜。退回到自己房間裏,她又覺得話到嘴邊不吐不快。正當她猶猶豫豫的時候,忽然又聽到丹丹開口了。

"哎,書海啊,你是怎麽說動房東讓你搬進來和我們一起住。"

"這不難,多加些錢不就辦成了。正好下個星期你們這裏有個男生要回國。你不覺得命運之神正眷顧著我們嗎。"

淑君聽了這話吃驚不小,腦袋瓜"嗡"的一聲,像是被炸開。怎麽這麽快就被夏小慧說中了,是她料事如神,還是自己太愚笨,不解風情。可是丹丹曾明白無誤告訴她過,"對於有婚姻關係的男人,我永遠敬而遠之,我自己是個受害者,也不想成為一個加害者。"難道丹丹隻是說說而已。不過再細細想來,丹丹剛才每句話裏都綿裏藏針,意有所指。不過那個鍾書海也不簡單,不急不惱,張弛有度,那架勢完全像是囊中取物,誌在必得。

聽到不該聽的話,淑君感到非常尷尬,剛邁出去的腳又縮了回去,她想轉身離去,可正好跟Sarah撞了個滿懷。

"嚇了我一跳!走路幹嘛鬼鬼崇崇的。"

淑君連忙把手上握著的那張條子,塞進Sarah手裏,壓低聲音說:"求求你,告訴丹丹,這份工作我真的幹不了。我現在就要出門,拜托了!"

"今天大家都像是吃錯藥似的,發神經也不桃個日子。"Sarah看著淑君急匆匆離去的背影,不明白她們倆暗自較勁到底是為什麽,還盡讓她幹些跑腿且又無用的事情,簡直是在浪費她的寶貴時間。都是那個叫鍾書海的男人,在他出現以前,她們倆要好的睡一個地鋪,穿一條褲子,甚至比自己親姐妹還親密。人們都說紅顏禍水,看來男人也好不到哪兒去!



淑君匆匆回到房間裏,咕嚕……咕嚕……喝了一大杯白開水,也來不及照一下鏡子,徑直拿起自己的布挎包,衝出了家門。她來在街上,長長舒了一口氣,仿佛剛卸下一副沉重的擔子,可擔子沒了,人應該覺得輕鬆才對,但是她依然茫然無措。去哪兒?這一個下午的時光又該如何度過?新的愁緒一齊湧上心頭。丹丹來了客人,夏小慧出去找她上學時新結交的朋友,Sarah更不必說了,近來她像是變了個人似的,整天跟賈東傑黏在一起。現在隻有她孑然一身,形影相吊。過去在上海,工作之餘,淑君就習慣於一個人呆著,一杯咖啡,一本書,安安靜靜過一個下午,從來都不指望,更不需要別人來作陪。可是此時此刻她特別想有個人說說話,說什麽都行。她好生奇怪出門前還願意一個人呆著,現在卻突然來個180度的反轉。孤單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占據在心裏的那種無力、疏遠、冷漠和恐懼。她這才意識到心靈的慰籍和溫暖是如此的重要,以前唾手可得的時侯,她一點都不在乎這些,真是愚蠢之極。

淑君一個人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踽踽而行,像極了一隻在叢林裏亂竄的受凍挨餓的小動物。不知不覺中,她路過一家教堂的門口。教堂是一座紅磚結構的建築,非常樸素壯嚴,斑斕的玻璃畫窗,尖型拱門,尖尖的屋頂,屋頂的上方有一個大十字架,在藍天的映襯下盡顯它的壯嚴與肅穆。大廳的大門敞開著,裏麵光線暗淡,隻能影影綽綽看個大概,一排排座位分列在二邊,一條通道通向布道講台。教堂外的大草坪上卻是另外一番光景,三五成群的人站在樹蔭下聊天。從他們盛裝出席的打扮上,可以看出今天這場活動在他們心目中的地位。以前淑君在上海也見過這種教堂,那是她在購物逛街時路過的一家教堂——西藏中路和九江路交匯處的"沐恩堂"。不過這裏除了肅穆壯嚴之外,多了幾分歡快的色彩,跟"沐恩堂"的陰晦和沉悶形成鮮明對比。淑君正好奇的駐足觀看的時候,忽然聽到身後有人跟她說話。她連忙轉過身去,隻見一名華人模樣的陌生女人站在她身後。陌生女人見淑君是一個中國人,便立刻改用國語來交流。她自我介紹說是從台灣來的,每個星期都要來這裏做禮拜。

"我們這裏是一所基督教堂,每個星期天是主日崇拜活動,用中、英文雙語講道,歡迎你來參加。"那位台灣太太說話的樣子和藹可親,頗有些感染力,不過她後來絮絮叨叨說的那些東西,淑君覺得離自己非常遙遠,更何況有些還是第一次聽到的新名詞,什麽主日、團契、聖父、聖子、聖靈。淑君被自己的事攪得心猿意馬的,根本沒把她的喋喋不休當回事。

"對不起!我隻是十分的好奇而已,並沒有打算加入其中。真是不好意思。"

"沒關係,能問一下你的芳名嗎?以後我們見麵放便些。"

"淑君,閑淑的,君子的。"

"淑君,可不可以留個地址給我?如果有時間的話,我們一起學習聖經,我也可以上門來教你學習英文。"

"真對不起,最近我很忙,以後再說吧。"淑君忙不迭的加以婉拒。她現在連工作都沒有,再這樣下去甚至連吃飯都成問題,眼前世俗的生活都難以擺平,誰還會好高騖遠的去追求屬靈的生活。一切等命運有了轉機再說吧,人隻有在吃穿不愁,無所事事才需要尋找內心的滿足,生命的意義,永恒的天堂。到那個時候,無論信什麽宗教,信什麽樣的神,悉聽尊便。

"那好吧!"那位台灣太太一邊說,一邊從包裏掏出一本像男人手掌般大的書,"這是一本中文讀物送給你,希望你喜歡。"

淑君接過讀物,這是一本硬封麵的小書,封麵印著一幅彩色圖案——從原始叢林中奔湧而出的道道溪流,四個"荒漠甘泉"的紅字特別引人注目。淑君習慣性的翻了一頁,接著又翻看幾頁。這時那位台灣太太像是悟到什麽似的說:"我在這上麵寫上凢句話行嗎?"她見淑君微笑的點點頭,連忙從包裏取出一支筆,在扉頁上寫下幾行字:We hope that this book will help you to know the kindness and love of God, and help you to follow Jesus. (我希望這本書能幫助您認識上帝的仁慈和愛,並幫助你跟隨耶穌。)



淑君離開教堂,繼續漫無目的地往前走。她記得順著前麵的一條大路往右拐,再徑直走到盡頭便是一個街心公園。她想去那裏坐一會兒,說真的,此時身子倒沒有剛才那麽累,可心裏卻累得不堪重負。她要找一個安靜的角落,一處溫暖的港灣,以平複內心的紛亂與不安。以前常聽人說野外可以使人心曠神怡,忘卻自我。綠色更能讓人聯想到濃鬱的春光,熱切的希望。可是淑君置身在一個花園般的城市,還不是照樣感到窒息和迷茫,世界才不會在意你的感受,它隻屈從於強者,這是他們縱橫馳騁的天地,而弱者充其量不過是一個旁觀者,一個跑龍套的角色。當初淑君還懷惴著成為一個強者的夢想,可是現在的她巳經心力憔悴,無心也無力再戰。

那未淑君來公園的目的是為了什麽?是為了打發時間?人一旦滋生出這種念頭,這跟心無所依,無所事事又有什麽區別呢,或許我們每個人遲早都會走上這條路,但決不是現在。是為了尋求孤獨,暗自神傷?可是孤獨是一條不見天日的黑暗隧道,人人都想逃出生天,如恐不及,誰還會躲在無盡的黑暗裏悲歎哀鳴。是為了找一處僻靜之地?或許它能給心靈帶來片刻的安寧,但這決非長遠之計,唯有枯萎的心靈長出新枝綠葉,才會迎來生機勃發的生命綠洲。她在公園裏四處遊蕩,像是幽靈一般,她在尋找答案,可是沒有答案似乎成了唯一的答案。

走累了,她便坐在公園長椅上,看著眼前的景致發呆。公園裏的人倒是不少。有徒步行走的老者,席地而坐的成年人,喁喁私語的情侶,騎自行車的年輕人,更有嬉戲玩耍的小孩,這裏是周末家庭聚會的好場所,也是一個有情感,有溫度,有歡樂地方。而淑君是唯一的例外,她跟周圍的一切都沒有絲毫交集,沒有任何關係,隻有跟著頭頂上的藍天白雲,腳下的茵茵草地,周圍的空氣,花香鳥語存在著一種陌生而又單一的聯係,而這恰恰是生命最卑微,最悲涼的存在形式。淑君坐在這裏,心緒非旦沒有平複,反而覺得更加的淒涼,她暗自思忖:"我現在就像腳下的一根枯枝,一片枯葉,卻依然眷戀著在樹上的高光時刻,那我當時為什麽要選擇出國求學呢?"一陣痛苦的自責又湧上心頭。為了趕走盤桓心頭的這頭怪獸,淑君掏出了那本小書,這時書中的一首古老的英國禱告文印入她的眼簾,禱文是這樣寫的,

要化時間工作,這是成功的代價。

要化時間思考,這是力量的源頭。

要化時間讀書,這是智慧的源泉。

要化時間遊玩,這是青春的秘訣。

要化時間善待朋友,這是幸福之道。

要化時間愛人及被愛,它是神的特權。

要化時間發笑,它是心靈的音樂。

淑君一邊讀,內心卻一陣緊似一陣的顫栗。她驀然驚覺這些文字句句都戳中她的要害。工作無著落,成功又從何談起?為生計日夜奔波,得到的唯一結果就是沒有結果,而一次次的挫折,一回回的跌倒,讓她在這條荊棘路上走得異常艱難,哪還有什麽心情,哪還有什麽時間三省吾身。帶來的書還擱在箱子裏,一本都沒讀過,不讀書照鏡則麵目可憎,說話則語言乏味,更可悲的是自己差不多淪落到分分算計,事事計較的地步,成了一個滿身俗氣,連自己都厭惡的那種人,哪還有什麽優雅知性的氣質,高飛遠舉的夢想。如今,自己的心就像一口枯井黑漆漆,陰森森,深不見底,已經到了有心自拔,無力自救的境地,哪還有什麽餘力去愛自己,去愛別人。

那些曾經的幸福早已絕塵而去,跑得無影無蹤,留在淑君身邊的隻有孤影自憐的寂寞,內心充溢著對舊時美好的長呼短歎。那些曾經擁有過天使般的工作,以及日常的讀書、思考、逛街、遊玩、朋友,那些曾經如影隨行的笑靨、夢想、爛漫、純真統統都隨著浦江水流入了大海,無影無蹤。命運多舛,前路茫茫,她已經徹徹底底變了另外一個人,而這一切一切的根源就源於沒有工作。生命的意義首先在於活著,活著才能談怎樣活好,活好才能言活得精彩,活出有價值,有意義的人生。



接下來該怎麽辦?對於這個問題,淑君不止一次問過自己,不過,今天卻顯得尤其的迫切和強烈,得到的答案竟然是意想不到的對立。現在淑君靜下心來細想一下,當初二話不說就拒絕這份難得的工作,實在有點義氣用事,可現在一切都為時已晚。不過淑君還是好奇Sarah的一席話:"我看她是故意讓給你,當然她這麽聰明的人決不會這麽講,而且說的都是些讓人駁不倒的理由。"可丹丹為什麽要這麽做呢,是為了報答自己?是為了同情自己?還是?……這麽一想淑君又深感不安起來,丹丹決不是玩這等"知恩圖報"遊戲的人,隻有低俗之人才會這樣子去想象她。其實淑君不妨從另一個角度去尋找答案。這些日子以來,她對丹丹之坦誠也算是為數不多的例外。在與丹丹朝夕相處中,淑君同樣能感受到自己身上那些還熠熠發光的美德,要不是丹丹在身旁,恐怕這些品德早就蒙上一層塵埃,甚至變得俗不可耐。她們倆年齡相仿,背景相同,處境相似,同病相憐,相識相知,最後再到心心相印。這一路走來雖然時間不長,卻莫逆於心,彌足珍貴。友誼之樹不是一天就能長成枝繁葉茂,友情之花不能一天就開得絢麗多彩,人性之美不會一天就變得燦如星河。

淑君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自己房間。她推開房間,忽然看到一封信靜靜躺在門邊。她俯身揀起了信,隻見丹丹清秀的字跡印入眼簾,信封上寫著"淑君"二個字,她打開信,有二張字條,一張是揉皺了的寫有地址的字條,另一張是丹丹手寫的便條,上麵寫著這樣幾行字:

淑君,今天我實在是心煩意亂,沒有心情跟你坐下來好好聊聊,作為補償,就送給你泰戈爾的一句話吧:"不要著急,最好的總是在最不經意的時候出現。"這是我最喜歡的格言之一。人生中的不經意,實乃生命之妙。我們不經意來到這世上,不經意趕上了恢複高考,又不經意出國求學,還將在不經意中走向未來。相信生命之妙,它能帶給你快樂和好運,並以此作為自己新生活的開端。我們倆誰先走出困境並不重要了,重要是我們還有笑的能力去麵對生活,好好把握這次機會吧!……

淑君覺得喉嚨裏堵得慌,忍不住哽咽起來,掩麵而泣,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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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跡花草中的灰蘑菇 發表評論於
藍山兄很擅長於寫心裏活動,“孤單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占據在心裏的那種無力、疏遠、冷漠和恐懼”,這是早期留學生心理困境的真實寫照吧?感覺淑君會去那個醫生家工作?期待故事發展。問好藍山兄,周末愉快!
藍山清風 發表評論於
回複 '傅江歌' 的評論 : 問好江歌!我們當時來了差不多有四萬名中國學生,而且都是自費生,本來澳洲經濟就體量小,一下子要消化這麽龐大的人群,短時間裏很難做到,所以不是身處其中,很難想象當時那種生活。丹丹把這份工作讓給淑君,一來淑君感情脆弱,丹丹怕她頂不住。二來,讓淑君近距離見識一下國外醫生家的生活,可以激發起她的改變命運的力量和勇氣,就像她們那次改變命運的高考。
丹丹是小說裏最完美的人,而淑君又是一個悟性極高的女孩,最終她會脫胎換骨成就另一自我,不過真到了那一天,也就是她們倆分道揚鑣的日子,令人唏噓。謝謝江歌的謬讚和鼓勵!問好阿敏教授!祝周末愉快!
藍山清風 發表評論於
回複 '傅江歌' 的評論 : 問好江歌!給江歌上好茶。你的一句藍花楹牌,不禁讓我想起大寶的甜麥姨牌,十分的形象生動,充滿了江歌體的營銷風格,哈哈哈……
藍山清風 發表評論於
回複 '菲兒天地' 的評論 : 問好菲兒!給菲兒上好茶!
沒有直接寫丹丹和鍾書海戲劇性相逢的場麵,是因為怕落入俗套,不過側麵的描寫還會陸續的出現,包括文中淑君無意聽到的他們倆的對話。鍾書海的出現牽動著房間裏每個人,也讓小說變得越來越好看。
小說中的夏小慧和Sarah屬於同一類人,也就是毛姆筆下的"六便士",而淑君和丹丹就像是"月亮"。"六便士"裏的生活真實、有趣,充滿著嬉笑怒罵,而"月亮"裏的生活寧靜、雅致。時時都能感受到溫暖和愜意,希望我能把這些人物都能寫好,寫活。
淑君有了份工作,這對她至關重要,可是對她的心理衝擊卻不小,畢竟她在國內是個醫生,要邁過這道坎還得付出很大的代價。謝謝菲兒的謬讚和鼓勵!祝周末愉快!
傅江歌 發表評論於
藍山兄好!這一集沒鍾書海啥事兒,淑君是主人公。淑君這麽好的女子竟然如此不順,心疼她。不知她最終是否接受丹丹讓給她的工作,丹丹是善解人意的女子。感覺她們不該去做家政工作,但一下子想不好該如何生存。。。但願鍾書海的搬入會帶給她們一番新天地。目前看丹丹和鍾書海的再會還比較和美順利,他倆跌宕曲折的愛情追夢剛剛開始吧。這集又多出個女角色Sarah,藍山兄善於寫女性心裏和對話,文筆精彩!期待下集。
藍山清風 發表評論於
回複 '混跡花草中的灰蘑菇' 的評論 : 問好蘑茹!給蘑菇上好茶!不急,等有空再來指正。謝謝!祝周末快樂!
傅江歌 發表評論於
和蘑菇親,美菲兒擠藍花楹牌沙發!今天大寶回家,忙點,回頭拜讀!周末快樂!
菲兒天地 發表評論於
回複 '混跡花草中的灰蘑菇' 的評論 : 擠擠沙發,蘑菇真早!

"我看丹丹並沒這個意思。你怎麽對男人的眼神這麽的心領神會。當初是不是被這種眼神勾上了賊船?"話一出口,淑君頓時覺得不妙。她就這個樣,心一急,說起話來總忘了過腦子,也不把門。”,哈哈哈,淑君一語中的。

藍山兄這篇對淑君的心理描寫特別到位,教堂也很真實,不知道淑君後來是不是真的走了進去。丹丹的紙條像一縷光,照進了淑君的的心裏。。。。

覺得工作對淑君很重要,到了國外,一切都改變了。

本來還期待丹丹和鍾書海時一刹那的戲劇場麵的:)

混跡花草中的灰蘑菇 發表評論於
嘻嘻,我先沙發,回頭再來欣賞藍山兄的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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