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票

《選票》

作者：馬青

2016年12月8日，成都市人大代表選舉日。

事先，和王大姐約好，今天去看她投票。

從地鐵二號線人民公園站出站後，走過金河賓館，來到成都市青羊區少城社區投票點。在“中華人民共和國一切權力屬於人民”的標語前，投票箱赫然醒目。我剛一走到投票箱前，就有個大媽來投票。工作人員指著選票，對手持印章的大媽說：“打圈打圈！”以前打圈是手畫，現在打圈隻用拿著印章按。以前，除了劃圈選舉，還可以打勾選舉。

我問大媽，你認識這四個人嗎？大媽說，咋不認識呢？介紹了得嘛！我問，哪兒介紹了的？大媽把我引到投票點附近的通告欄前，指著通告說：“看嘛，這不是介紹了？”

“介紹啥了？”我說，“介紹他們的施政綱領了嗎？隻介紹了他們的名字和單位得嘛！你選他們，他們會為你說話嗎？”

大媽嘿嘿嘿地笑。

我瞟了眼牆上的通告，上麵寫：冉某，男，52歲，土家，國金證券股份有限公司。楊某某，女，40歲，漢，少城街道商業街社區。遲某某，男，56歲，漢，青羊區人大城鄉建設與環境保護委員會。閻某某，男，47歲，漢，四川省大陸集團有限公司。

上述四個候選人，兩個政府的人，一個金融行業的，一個大型企業的。沒有一個屌絲，沒有一個來自底層民眾、弱勢群體的普通老百姓。可以肯定的是，這四個人，隻會鼓掌同意、舉手同意、按按鈕同意，不會投反對票，就像申大媽一樣，吃黨的飯、不砸黨的鍋。自1954年當選第一屆全國人大代表至今，82歲的山西平順縣西溝村黨總支副書記申紀蘭已連續參加十二屆全國兩會，申大媽恬不知恥地說她自己：“從未投過反對票”。

2010年，著名主持人倪萍在兩會上的發言中說，“我在會議上從來不投反對票或棄權票。因為我愛這個國家”。

走過寬巷子街口的特警警車，走過標語：“吃水不忘挖‘井’人，幸福永遠報‘黨’恩”、“增強主人翁責任感，積極參加選舉活動！”，在井巷子，和王大姐碰頭。王大姐說，他們在那邊，跟著我的。我問，哪個？王大姐說：“社區的”。果然，我們一回頭，社區的一男兩女就迎上來，其中一個高高胖胖的大媽說（又是大媽！）：“王大姐，過去投票撒！你去哪兒？”

我和王大姐走過他們，直接往前走，他們緊隨我們。我突然轉身，寬巷子社區負責黨務的男人舉著手機正對著我們拍照或攝像。我也舉起手機對著他們拍。少城街道負責辦退休的大媽嚎叫起來：“拍啥子！我們有肖像權！”另外一位街道辦事處負責信訪的沒吭聲。

嗯，你們可以拍我們，我們不能拍你們？！你們有肖像權，我們沒有？！

王大姐投票時，兩男一女對著她攝像，其中一個是社區綜治委書記。監票大媽指著四位候選人，對王大姐說：“打圈打圈！”王大姐笑著說：“不打圈，我全部打叉，我隻選我自己！”

2006年，王大姐——王蓉文——的母親李素芬在成都市寬巷子“5.11”拆遷命案中高墜死亡。王大姐認為她媽死得蹊蹺，並由此走上訪民之路。說起王蓉文，成都各個派出所民警都知道她不好惹。

根據選舉法，任何公民參選縣鄉人大代表，首先，要在選區進行選民登記，由選舉委員會對選民進行審查和確認；其次，要依法被推薦為代表候選人，按照選舉法規定，代表候選人由各政黨、各人民團體聯合或者單獨提出，或者由各選區選民十人以上聯名提出；第三，代表候選人由選舉委員會匯總後交各該選區選民討論、協商，根據較多數選民意見確定正式代表候選人名單，必要時可以通過預選確定正式代表候選人名單；第四，由選舉委員會統一組織開展對代表候選人的介紹活動。

2016年11月11日，律師常伯陽在鄭州市中原區市場街的“豫和饃菜湯生活館”飯店與幾名友人吃飯，被十餘名著裝警察帶到建設路分局做筆錄。整個詢問過程沒有涉及任何違法犯罪事實，常律師和其友人被非法留置兩個多小時候，才被釋放。

2016年11月底，無數民運人士組辦的微信群被封群、群主被封號。

2016年12月4日下午5時許，北京東城區永定門東濱河路人口文化公園附近，一名九旬老人已全身僵硬凍死在路邊，身上隻蓋了沙發的海綿墊。

2016年12月7日，成都選舉日前一天，四川宜賓永利村一老太阻止公路施工被挖掘機碾壓致死。

2016年12月8日，成都選舉日當天，溫和批評政府的理性異議人士熊飛駿被紅安公安局已涉嫌非法出版為由帶走。

今天，成都青羊區獨立候選人C君，在投票時，被當局要求不準拍照，否則，後果自負。C君的競選圍繞社區公共服務展開，他說，如果順利當選，將兌現以下承諾：一、建立社區養老服務中心。二、建立社區圖書館。三、建立社區法律谘詢服務中心。

C君曾經是四川某職業學院的老師，2015年6月4日，他在課堂上給同學講二十七年前的北京屠城事件，被舉報後，被調離教師崗位。如上所述，C君的競選宣言極其溫和，但依然遭到當局百般刁難。

在此次參選過程中，C君一直被跟蹤、恐嚇。社區深夜給他妻子去電，說：“中國是選舉，不是競選。"並且，讓她告知她的丈夫。接此電話後，C君妻子萬分恐懼，問他丈夫到底在幹啥。C君所在學校的上級主管單位直接通知其所在學校，說，你校某某，以獨立候選人身份參選人大代表。

某天，C君接到社區短信，告知C君：“代表候選人的介紹活動由選舉委員會統一組織開展，個人發放宣傳資料、張貼海報等宣傳方式都是不允許的。選民如何推薦你，你必須依法依規進行。”C君問依法依規何意，能否告訴他哪條法規論及此點，對方讓他學習《中華人民共和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和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選舉法》。後來，社區又給C君去短信，讓他通知推薦他的所有選民盡快去社區完成推薦手續。不光社區將C君列為重點關注對象，連錦江區公安局都給他去電，提醒和“關心”他。

C君認為，讓他通知推薦他的所有選民去社區完成推薦手續，是為難、恐嚇推薦他的選民。

以前，張貼出來的選民表上，有每個選民的姓名和住家地址。成都第一屆獨立候選人L君按照選民姓名和住家地址上門拜票，收獲300多張選票。這次，C君無法上門拜票，因為，這次張貼出來的選民表上，隻有選民姓名，沒有選民住家地址。而同時，C君被當局明確告知不能發放宣傳資料、張貼海報。C君的獨立當選，成為陪太子攻書——做樣子！

《中華人民共和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和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組織法》規定：“省、自治區、直轄市、自治州、設區的市的人民代表大會代表由下一級的人民代表大會選舉；縣、自治縣、不設區的市、市轄區、鄉、民族鄉、鎮的人民代表大會代表由選民直接選舉。”所以，控製了基層選舉，才能控製上一級人民代表大會，才能保證太子黨、電婊李小琳順利當選，才能保證早已內定的中共中央政治局人馬順利當選。所以，中共對街道、社區的選舉工作緊抓不放。

關於“人大代表”，有以下段子：中央黨校教授王貴秀曾經說：全國人大代表70%是各級官員，剩下的30%大半是國企高管。今天，人大新聞發言人傅瑩通報：本屆全國人大兩年來有39代表因違紀違法終止資格。一查這39名代表身份，果然，26人是官，13人是商。全國人大真該改名為“全國官商大會”了！

下午，回家時，我兒問我：“你沒去投票？”

我說，沒去。

他說，你該去撒，說有點好耍。

“咋好耍？”

“要領錢，投一張，給十幾塊或幾十塊。”

“哦，是。樓下理發店的師傅說，每年他都領了投票錢的，一張十五元。”

晚上，給訪民何艾芩洗塵。她今天從成都市第一看守所出來，釋放證明書上寫：“何艾芩，因尋釁滋事，於2016年7月19日逮捕，現因撤案釋放。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174條之規定，經成都市青羊區人民檢察院決定，予以釋放。”2016年5月7日，她被刑拘。何艾芩不過是舉了幾次牌，要求釋放良心犯，要求查處貪官，跑了十幾次北京。去年，6月4日，戴了朵白花去天安門廣場。

我在看守所裏麵時，和何艾芩在同一個監室。她經常給我說：“領袖最髒，襠中央最臭！”2011年，她被八九個政府派的打手打成傷，血尿一個月。直到2015年，才在北京治好尿失禁。每天，她都腰痛難忍，隨時佝僂著腰。進看守所後，她要求保外就醫，所方不答應。辦案警官對她說：“你和政府對著幹，關你十年、八年不成問題！”

去飯館的路上，我順路去成都市玉林社區用選民證換了“選票”。換“選票”時，我問，是不是投票的同時可以領錢？三個大媽、一個大爺同時說：“不是領錢，不是領錢！是車馬費！”

我拿了“選票”就走，大爺立馬緊跟：“妹子，妹子！票不能拿走！”

我不理他，徑直往前走。他緊追不舍，我隻有停下腳步，轉身說：“我兒在前麵，我把票拿給他填。”

大爺不毫鬆口，堅持要我還給他。

這時，一位大媽冒出個頭來：“等她拿走！”

和何艾芩一起吃飯時，門衛大爺給我來電：“大姐，你把你兒和你的選票拿走了哇？你趕快去投票嘛！去把錢領了！”

吃完飯，回家。路過門衛室時，門衛大爺的老婆高聲喊：“馬大姐，你回來啦！你去投票沒？”

人民日報頭條消息：9億中國人參與人大選舉，規模世界第一！

嗯，確實是世界第一，賄選規模世界第一！

投票點上的標語寫：“珍惜民主權利，投下神聖而莊嚴的一票！”

哇，我吐！

1949年中共建政過後，中共宣稱：中國人民當家做主，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被“三個代表”代表的中國人民如何當家做主？是不是站起來了？！各位，曉得了吧？

2016年12月9日，韓國國會通過總統彈劾案，樸槿惠總統位置不保。韓國選民用手裏的選票呼籲樸槿惠下台，做“中國夢”的我們隻認錢，我們為了十幾元人民幣，跪遞選票。我們緊密圍繞在號稱“不走西方邪路歪路”的“絕對核心”周圍。

昨天，成都PM2.5指數229，重度汙染。今天，成都PM2.5指數200，中度汙染。如果選票在我們手上，如果我們是真資格選民，我們會因為反右、十年文革、水汙染、空氣汙染、土壤汙染、霧霾、核汙染、大型石化基地、血拆、養老問題、泡沫經濟、稅負太高、言論控製、工人下崗、三公消費、“三無農民”問題、“六無三不管”退伍複員軍官問題、貪腐問題、香港問題、西藏問題、內蒙問題、新疆問題、709律師大抓捕、資源枯竭、變成天災的人禍彈劾執政黨黨首。現在，我們隻能等待所謂的平反昭雪。隻能買各種口罩，等待各種癌症降臨。隻能等挖掘機碾過我們。隻能凍死街頭。隻能因言獲罪。隻能逃離破碎山河。隻能“永遠走在反腐路上”。隻能讓傀儡港督強奸我們。隻能身穿藏袍自焚。隻能跪求明君、聖人平反。隻能做卡奴、房奴、孩奴、車奴、股奴……隻能“相信明天”、“麵朝大海，春暖花開”。

問題是，是否，隻能？!

明天，12月10日，是世界人權日。人權指人類權利，不論種族、國籍或宗教。簡單點說，人權包括生命權、自由權、財產權、獲助權、尊嚴權、公正權。當然，人權也包括選舉權和被選舉權。1948年12月10日，聯合國發表《世界人權宣言》。為了紀念這個重大而意義非凡的日子，聯合國把每年的12月10日定為“世界人權日”。半個多世紀前，人權就成為這個星球上各個國家的通識。半個多世紀後的今天，十四億中國人，還有很多人不知道“人權”高於一切！為了永坐金山，中共謊稱溫飽權、生存權、發展權大於人權，以經濟高速發展換來政權合法性。問題是，我們需不需要罔顧人命、罔顧健康、罔顧環保的高速發展？

如果苟延殘喘到五年以後，下一次人大代表選舉時，你如何處理你手上的選票？請看下麵我的“選票”。我在我不認識的人名旁邊打叉，然後，把我的名字寫了上去，並在我的名字旁邊打圈。當然，你也可以寫豬八戒、奧巴馬、唐僧之類。哈哈！

2016年12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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