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囑
————老年癡呆係列之二
作者 地中海阿明
王大胖子的去世，實在是來的太突然了；前不久還抱著他的小孫子虎兒到處炫耀呢；‘看見了嗎，啊，這小屁股蛋兒，將來就是我們家的遊泳健將，馬耳他未來的奧運冠軍，又一個潘展樂！’可是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人就沒了。
在墓地下葬的時候，來了不少人，都是吃過王師傅做的飯的人。被兒子王大力攙扶著的王太太，並沒有象老天津衛的女人那樣，大哭大號；但她呆滯的眼神蒼白的臉色和被冷汗貼在額頭的黑發，給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大悲無淚大痛無聲。
聽周圍的人說，老胖子的去世與他的工作有關；作為一名廚師每天就是和鍋碗瓢勺打交道，語言容易退化，而語言退化本身就容易造成老年癡呆。
我是一個極端敏感的人，回家後立刻把過去練過的繞口令全翻出來了；從‘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到吐葡萄皮’，‘灰化肥會發黑，黑化肥會揮發’，到‘班幹部管班幹部，斂齊書費本兒費’，‘順著牛臉溜牛油’，等等等等，每次上大號的時候都要反複練上好幾遍，隻希望不要患上老年癡呆！不過，老年癡呆真的有這麽厲害嗎？
好像是過了一個多星期，也許不到十天的時候吧，早晨我去單位上班，把車停在了公司分給我的08號專屬停車位，正要鎖車，忽然看見大力騎著一輛踏板摩托從單位門前駛過；“大力！”我不由自主地叫住了他。
“哎呦，郭伯伯！”大力把車停在了路邊，急急地跑過來，“我媽還說，要和我一起來謝謝您呢，那天在墓地，您給了那麽多錢，…… ”
“我問你，你老爸到底是怎麽回事啊？那天人太多，他怎麽就…… ”
“嗨，一開始他總是忘事，記不住同事的名字，說話有時也不太順暢，我和我媽以為就是喝酒喝的有點糊塗了；後來有一天，他看著我看了老半天，說；‘小夥子，我看你覺得挺麵熟的，你能提個醒兒，說說，你是誰麽？’
我當時就哭了。後來，那天早晨，他彎腰係鞋帶，我媽在廚房就聽見他“嗯”了一聲，摔倒了。趕緊叫救護車送到醫院，大夫說是突發性大麵積腦溢血。昏迷了三天。第三天下午，我在床邊陪床，他忽然醒了，眼睛特別明亮，說話也特別清楚；“大力啊，你怎麽還沒走啊。”
“爸，爸爸！您醒啦！哎呀，太好啦！”
“你媽呢？”
“我媽回家做飯去啦了。”
“大力啊，兒子，你今後一定要照顧好你媽啊！”
“嗯嗯，我知道。我去叫大夫去！”等我把大夫叫來的時候，他已經走了。
“你老爸真是個好人啊！”我拍了拍大力的肩膀。
“嗯。”大力抹了一把眼淚。
“你這，是去幹什麽呀？”我用下巴頦示意了一下踏板摩托車。
“啊？啊，我送虎兒上幼兒園去了。”
“讓他坐後邊？”
“是站在我前邊。”
“這太危險啦！你的車呢？”
“機油泵壞了，得後天才能修好呢。”
“你呀，那你也不能讓孩子站摩托車上冒險啊！開我的車走！”我把車鑰匙拍在大力的手上。
“那您呢？”
“我和傳達室的老劉是鄰居，讓他帶我兩天，沒問題。你的車修好後，就把我的車鑰匙交給老劉頭就行。快去吧。”
“謝謝郭伯伯。”
大力把他的踏板摩托車停在了我的08號車位，慢慢地開車走了。
我心裏一直在想著大力說過的話；“他彎腰係鞋帶。”“他彎腰…… ”，“……彎腰係鞋帶。”為什麽要彎腰啊？！我跟他說過無數遍了，‘長壽秘訣要記牢，屁股別比腦袋高’，當時他還笑話我 ；“那立大鼎的人就都該死啦？”歲數啊！怎麽能忘記自己的歲數呢？！
一陣冷風吹過，在這秋風蕭瑟黃葉飛的悲秋時節，又一個可以交心的朋友走了，太淒涼了……
我默默地走進了辦公樓的營業大廳，習慣性地向窗外瞥了一眼；沒想到就這一瞥讓我象被雷劈了一樣，被定住了！窗外，我專屬的08號停車位上竟然停了一輛破破爛爛的踏板摩托車！我的銀白色寶馬SUV不翼而飛！真是見鬼了！五年來，我從沒見過這樣匪夷所思的景象！
“我的車呢？我的車呢？！我的——車那？！！！”我近似瘋狂地吼著。因為已經過了上班的時間，大廳裏冷冷清清的，隻有傳達室的劉大爺雙手支著窗台探出了大半個身子目瞪口呆，滿臉詫異地望著我。
在網上有這樣一條信息；對自己近期說過的話做過的事較快地產生遺忘，可視為老年癡呆的症狀。
我給它又補上了幾句；‘屁股別比腦袋高，’‘順著牛臉流牛油’；本來想把王大胖子的臨終遺囑貼上的，考慮到可能會被人誤解，還是提醒他‘班幹部管班幹部，斂齊書費本兒費’，吧。
完
2024年9月28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