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寧波外婆一家 (上)(續篇三)

                        六   寧波外婆一家(上)(續篇三)

       其實,金花的母親早就看中了褚先生,隻是想人家是老板,我們豈能高攀?於是也沒有與自己的女兒金花提起過,甚至不敢在女兒麵前提起有關褚先生的任何事。但在張先生轉告褚先生的謝意,並把此事點破了後,她的思想忽然開通了許多,內心充滿著喜悅和希望。

       但她還不知道女兒金花的心思,她故意在女兒麵前把褚先生誇了一番,並仔細地觀察著女兒的神態和反應。女兒畢竟已經長大成人,開始在某些方麵善於把自己隱蔽起來。實際上,金花在與褚先生的偶然接觸中,又從平時張老板經常談及褚先生的一些事情中,感覺褚先生盡管是個老板,但為人和善、正直,是一個好人。當她母親當著她的麵突然對他一番誇耀時,首先覺得很奇怪,平時母親從來不在她麵前談論褚先生的,怎麽今天一反常態地當著我的麵誇耀起他來了呢?很自然地會想,莫非是母親在試探我?同時也表示出母親對此事的熱衷和讚同。頓時,她腦幕出現了褚先生曾對她有過的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表示’,這些‘表示’曾在她的腦海裏縈繞很久。想著想著臉頰不覺發燙起來,顯然臉也紅了起來。可見,當時褚先生見了她時的一些笨拙的談吐、舉止都可能會引起她的注意。她卻還是裝著像平時議論一個人那樣說:“褚先生為人的確很好,根本不像其他老板那樣看不起窮人。”母親聽了裝著反問她:“他真的有那麽好嗎?”金花堅定地說:“當然咯!你又不是不知道。”母親被她這麽一說,確實有點刺痛了她,頓時回想起剛來上海時,數次被有錢人攆出門外的情景。幸虧後來遇上了張先生、褚先生等他們這樣善良、正直的老板。她頓時又想:“我還想這些不堪的事幹什麽?我是來探聽女兒是怎麽想的?“於是她突然猶如夢中驚醒一般,對著女兒說:“現在褚先生已經看中你了,並且托張先生來講了,你怎麽想的?”金花一下子變得緊張、害羞起來,不好意思地轉過身去說:“我都聽姆媽的。”


       不久,褚先生在蓬萊路附近的一個樓裏,租了一個三十多平方米的統樓,由亭子間,前樓和後樓組成。原來打算新房做在前樓,後樓讓母親和妹妹住,亭子間做廚房。但母親堅持與小女兒住在亭子間裏,後樓做新房,前樓做客廳,在後陽台上搭出一塊來做廚房。最後還是按照母親的意見辦了。

       根據丈母娘和金花姐的結婚從簡的要求,隻邀請了根模老家的一些朋友和在上海新認識的幾位朋友,在上海大鴻運酒樓辦了兩桌酒席,結了婚。從那時起,她們在外流離失所、顛沛流離了近十年以後,終於在上海有了一個安定、溫暖的家。

       金花原本就是一個重情重義、知恩圖報的女子,她與根模結婚並不是因為他是個老板,試圖去享受老板娘的富足生活。而是她知道根模在闖蕩上海灘期間,所受的艱難困苦和身上的傷痛。他來上海時,還是個毛頭小夥子,在一家私人工廠裏當學徒,學習的是翻砂技術。這個工種幾乎是機械行業中最繁重的工作,可是對於來自紹興農村的,年輕力壯的他,這算得了什麽!況且又是個技術活。在他的腦子裏幾乎沒有輕鬆與繁重區別的概念。他一心想憑著自己年輕力壯,把這門技術學到手,他就拚命的學和幹。當這門技術真正學到手;又與幾個老鄉朋友合夥組建了一個自己的作坊以後,他卻落下了一身的病。才30出頭的年齡,腰已經挺拔不起來,走起路來總是有點僂著走。落下的這種腰椎病很難能醫治的,更不會隻要休息好而能自愈的。並且會隨著季節和天氣的變化而發作,發作時人幾乎不能動彈,且疼痛不止。每當金花看到此情景時,她真想自己能為他分擔這種痛苦。無奈之下,她想起了母親肩周炎發作時,母親總讓她按摩肩周,能起到緩解疼痛的效果。於是,每當根模腰椎疼痛時,便給他按摩,確實使疼痛緩解了些。接著她想,如果通過按摩能治愈它,該多好啊!何嚐不去嚐試一下?她專門請教了一位頗有點名氣的盲人按摩師,不惜在那裏花了金錢和精力,也確實從他那裏學到了一些他的真傳。待根模下班後,就每天定時給他按摩。並對與病痛相關的部位也進行了按摩,每次按摩的時間達兩個多小時之多,每次把金花累的滿頭大汗,汗流浹背。根模看了心疼地說:“用不著每天按摩,按摩的時間也用不著那麽長,看把你累的。”她馬上打斷了他的話認真的說:“其他的事,我都可以依你,這件事你一定要依我的,我是按摩師,你是病人。我一定要治愈你的病。“她又打趣地說:”你別看我滿頭大汗,汗流浹背,這是在排毒,你知道嗎?你別看我瘦瘦的,我的筋骨可好著呐。根模,你要相信我。“根模看了隻是感動和心疼。

       真是凡事不負有心人,經過她堅持一年多時間的按摩,根模的病情大為好轉,基本上消除了腰椎的疼痛,並且不再隨季節、氣候變化而變化了,走路時腰部也顯得挺拔些了。金花高興地雙眼含著淚花對根模說:“根模!你的腰椎病終於給我治愈了,走路的姿勢也變得挺拔了,人也年輕了許多。” 根模深情地說:“這都是你為我艱辛付出的結果,是你給了我新生。“

         在根模與金花的婚姻裏,沒有一點現代婚姻的浪漫和奢華。他們沒有蜜月,更沒有蜜月的浪漫;他們隻有在他們的婚紗照裏;在他們的形影不離的日常生活裏充滿著他們最純真的愛。從金花為她丈夫根模所付出的一切,再次展現了東方女性的溫柔、善良和為真愛的奉獻精神。在金花的體貼入微的關懷照顧下,用她丈夫根模自己的話說獲得了新生。身體漸漸的恢複了,人也越來越顯得年輕了。他們的婚姻在他們的老鄉中,在我們石庫門房子裏傳為一段佳話。


         一九四九年上海解放了,上海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當局還沒有觸碰到上海的資本主義工商業。一直到了一九五六年一月十日才開始對資本主義工商業進行改造,黨采用了‘和平贖買’的政策,通過國家資本主義形式,逐步將其改造成社會主義公有製企業;將資本家、小業主和工商業者改造成為自食其力的勞動者。從此,根模他們一生的心血將付諸東流;一切的夢想將被破滅。自己的作坊已經不複存在,每天上班去的是公私合營企業,他隻是名義上的股東,每年隻能分得寥寥無幾的紅利外,任意受人擺布。由於他沒有太多文化,又無其他特長,被分配到車間裏重操舊業,繼續從事翻砂工工作。這對於一個多年沒有幹過的,又有腰椎受傷病史的他,豈能勝任此工作?可是,資本家、小業主都是被接受改造的對象,他隻能綁著護腰帶,小心地端起一個又一個的沉重砂箱,澆鑄一個又一個的機械零件。經過一段時間的折磨,根模的腰椎病又複發了。每天回到家裏,金花不得不又要為他按摩一番,以緩解其疼痛。可是從那時起,金花已經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並且不再是一個全職太太,而是這個公私合營企業的一員。可想而知她是何等的忙碌、艱辛。可是,在她的臉上始終找不到由於忙碌和艱辛留下的任何痕跡。隻有根模腰椎病複發時的痛苦神情,常常使她傷心地流下了眼淚。

       此時,金花的妹妹還在上學,他們的三個孩子愛娣,建華,耀華相繼出世,經濟漸漸變得拮據起來,不得不離開了這個租金昂貴的樓房,搬進了一個麵積較小、廉價的房子。數年後,三個孩子也漸漸的長大,不知道通過什麽途徑,搬進了我們石庫門房子的底樓前廂裏。但她的妹妹已經去了常州,想必她在那裏已經有了家。(完)

油翁 發表評論於
Aurora2015的文章寫得非常有深度和見地,引人入勝。透過文章,我看到了作者對待問題的獨特思考和觀點。希望能夠看到更多Aurora2015的作品,繼續為讀者帶來啟發和思考。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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