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 紀念文革中慘烈赴死的親人

我沒有經曆過文革動亂時期。 關於文革的知識大都是從身邊的人， 親戚， 書中等知道的。 還有自從寫博， 對文革有了深刻的體會。 家族中有兩位親戚正當壯年，死於文革非命。 這次回家我向爸媽詳細了解了這些事。 這兩位都是對文革極度不解不滿，受盡迫害，以死抗爭的真男人。

他們的身份很不同。 一位是高幹老革命； 另一位是資本家。資本家是我媽媽的大姨夫，按北京輩分論是我的姨姥爺。 兩位都是姻親。 所以和他們沒有血緣關係。 兩位我都沒見過。 

姨姥爺的爺爺， 和我媽媽的祖輩有點像。 因為家裏有不少田地有出產， 所以就把念過書的小兒子送到北京來開買賣。 姨姥爺的這位爹讓他娶了姨姥姥。 結婚時兩家的經濟實力還差不多。 但姨姥姥出嫁後，娘家父母相繼去世，沒人打點生意，家道敗落。 而婆家除了幾家店，還開了一個鐵工廠，發了起來。 買了兩個四合院， 後來又蓋了一個三進的大四合院。 

但發家得不是時候。1949了。 姨姥爺的兩個四合院也交出去了， 發了一張獎狀。 北京的買賣“公私合營”了。 給了一些錢，鐵工廠還讓姨姥爺當廠長， 他有技術也懂經營， 領不低的薪水； 還有商店和工廠的股份和分紅。 開始幾年還不錯。 後來就越來越亂。

文革的時候， 造反派特別起勁。 喊著打倒這個那個的口號，什麽帽子都往上扣。亂造謠潑髒水帖大字報。 一些街道上的混混兒以前沒機會進大宅院， 現在好了，抄家抄家。

家裏值錢的東西都拿走了，把姨姥爺家的人都趕到前院，占了後麵的兩重院子和家具，走後街門住下了。 第一撥沒搶著房子的造反派說，姨姥爺家不需要那麽多房子， 又占了前院的南房（倒座）， 三進的大宅門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大雜院。

這還不算完，開批鬥大會。 家家戶戶都得去， 都得“站隊”劃清界限。個別人以前拍著姨姥爺，自願當跟班的小人，這時跳出來批鬥得特別厲害。 叛徒的嘴臉， 討好新主子， 更要對舊人狠毒。 

姨姥爺開始被拉去開會， 以為說清楚就行了。 結果根本說不清。 紅衛兵才不讓你說。 早準備好帽子扣上。 “革命小將”說著套話， 隻不過那時候說的“忠於”的話，現在得說“打倒”的話。 台上台下兩種極端，內裏是一樣的本質。  

後來被揪到台上撅著批鬥。 姨姥爺的娘也被拉著陪鬥。 老太太罵強盜，被打昏死過去。 抬回家拒絕吃喝，沒幾天就去世了。 造反派還沒完沒了，說要開一個更大的批判會。 都得“站隊”表態，家家都得參加。 姨姥爺的孩子中，連是小學生的也不放過。 

批鬥會是下午開。 姨姥爺那天沒吃中飯， 說累了， 睡個午覺， 讓孩子們別吵他， 吩咐關了街門， 進了西廂房。 後來人家都來叫門開批鬥會了，他也沒出來。姨姥爺最喜歡的二女兒推門去叫。 進屋一聲慘叫就摔地上了。 滿床獻血，姨姥爺躺在床上臉色煞白，死不瞑目。

他用一把瑞士軍刀，割開了頸動脈。 姨姥爺不是左撇子， 但用的左手。醫生說這是特別決絕的人才使用的辦法。 因為右手靈活， 一疼可能就進行不下去了。 左手就是寸勁，想改主意手都不聽使喚。 他以死抗爭，大約也想他不在了，紅衛兵造反派可能放過他的家人。 

很多細節是我媽媽這次才跟我說的， 因為我問。 以前隻知道是自殺。 姨姥爺去世後，火葬場的造反派說資本家不給骨灰。 姨姥爺無碑無靈，丟下一家孤兒寡母， 去天上和他的爹娘會合了。 

很多人一提文革， 就說是毛的錯。 毛肯定有錯。 但吹捧他， 最先提出“毛澤東思想”的劉少奇；說毛的話”一句頂一萬句”的林彪等中央大員，就沒錯嗎？ 煽動紅衛兵和造反派， 以“站隊”聚集，人性最醜惡的東西大爆發。 為什麽要“站隊”拉幫結派？ 因為做惡的人心虛，靠著同夥壯膽。 抄家不夠，還要打砸搶燒，非把人往死裏整。 其實這些人，很多以前都沒見過、甚至沒聽說過姨姥爺。

有些人的心裏就是充滿嫉妒，進而仇恨。眼紅別人的日子過得好，大宅院，生活富裕。 邪氣借著文革，打著“正義”“革命”的旗號發散出來。 姨姥姥的婆婆和丈夫都死於非命， 紅衛兵造反派拍手稱快。 立刻把院裏的西廂房也占了。 文革是中國人的災難， 這災難那些“革命小將、造反派” 難道沒有一點責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