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詩人戴天,5月8日在多倫多去世,享年86歲,看到此消息有點意外。這位詩人大陸朋友可能不是很熟悉,他在大學時期,曾與白先勇、李歐梵等人創辦現代文學。大學畢業後回到香港,從事出版工作,戴天曾任【信報財經月刊】的總編輯,八十年代也曾任香港【讀者文摘】中文版編輯。在香港詩界,説起戴天,那是很重要的詩人。
八十年代我初到香港,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認識了戴天,大概是我剛從北京移居香港吧,他很有興趣跟我聊北京的事,那時我已經在明報上寫一個小小的專欄了,他聽我講北京的人和事,也爲我介紹香港,還記得有次説起酒吧,我説我從來不知道酒吧啥樣,這裏需説明一下,本人1980年來港,當年的北京及其他城市,都不曾有酒吧的存在。戴天馬上說要帶我見識一下,於是找了一天下午,戴天帶我到銅鑼灣一家酒吧“見識”,可惜的是本人對飲酒毫無興趣,好像衹是叫了一杯普通飲料,聊的什麽也不記得了,而戴天則是能豪飲之人,帶著我這樣的人去酒吧,真是冇癮。
説到這,想起當年香港的文化人,即作家詩人編輯等,都非常熱衷飲酒,戴天是其一,其他能記起來的還有胡菊人、蔡炎培、胡金銓等,不知是否李白情結,以爲酒精可以引來文思,不過,酒精對人體可謂有害無益,幾年後其中幾位的肝臟便出現問題,這是後話了。
我與戴天交情不深,但有一事始終令我心存不知叫愧疚還是遺憾之感。那是八十年代中的夏日,電話響起,一把陌生女人的聲音:
-----我是戴天太太,想跟你談談你和戴天的關係。我請你飲茶好嗎?
我答應了她,然後就打電話給戴天,告訴他戴太太要請我飲茶,哪知戴天非常惱怒,很嚴厲地跟我説,你不準去,但是並未告訴我原因。我的個性是越不讓我見,我就越要見見,於是告訴戴,我會跟你太太見麵的。怎麽也想不到,就是這次見戴妻,埋下禍根。
和戴太太約好在尖沙咀一間酒樓見麵,寒暄過後,進入正題,我告訴她實情:
-----我和戴天很久沒有見麵了,上次見麵還是一個月前,當時還有蔡炎培,還有另一位朋友。
-----我覺得戴天這些天精神有些恍惚,與正常人不太一樣,有些所問非所答。
我想戴天是詩人,出口成章的都是詩,當然與正常人不太一樣,所以戴太太以爲他所問非所答,可是,據説戴太太是心理學家呢,應該理解丈夫的行徑吧。我請她多看看戴天在報紙上的專欄,就會瞭解他的爲人了。忽然戴太太轉了話題,她問我是否外省人,並誇我廣東話講得不錯,又問我是否也寫詩,寫小説,最後又問起我的身世,感慨一番。
戴太太說她自己信佛,相信輪回轉世,因果報應,並說作人沒意思雲雲,初次見麵就如此坦白,交淺言深,令我有些吃驚。説到戴天,她説很多人都喜歡跟戴交朋友,我説,你應該感到榮幸啊,有這樣一位丈夫。她麵色黯淡地說,好丈夫很難界定,我說,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對家庭負責。可能一言難盡吧,戴太太不想多説,而是透過她厚重的近視眼鏡,十分仔細地打量我: 你看起來很健康啊,沒什麽病,能吃能睡,嗯,還是年輕好。我幾乎要笑出來了,但作爲初次見麵,我還是忍住笑,正經八百地説了如下的話:
-----我們都是讀書人,都是有思想,有理智,有分析能力的人,有了什麽問題,要平心靜氣地擺在桌麵上談,萬不能像無知村婦般胡亂猜疑,甚至汙衊造謠。
-----對對對,你説的有道理。
這時的戴太太似乎忘記了她爲什麽打電話給我,反而對於見到我、認識我、瞭解我,更甚於她丈夫與我的關係。她興沖沖地說,認識你真是太好了,你真是不簡單,我們以後多來往,我會請你飲茶,我們再談。一頓午飯,戴太太已經把我當成了她的新朋友,事實卻是,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戴太太,不過,她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因此,當年我將此次飲茶一事當作日記般記錄下來,30多年過去,不曾忘記。
雖然我跟戴天並非朋友,但畢竟同屬香港文化圈,時不時都會在飯局或聚會上碰麵,令我十分不解的是,自從我跟戴太太飲茶之後,戴天與我徹底“劃清界限”,即使事過十幾年,在某些場合碰到,我主動跟他打招呼,戴也裝作視而不見,當我如無物。我始終沒想明白,戴夫婦看來婚姻是有問題的,可戴天從未跟我提過,如狗血劇情一般,戴太太可能偷查了老公的電話本,找到我的電話,便有了請我飲茶一事。但事後並未有任何不堪之事發生,戴天理應多謝我才是啊,怎麽還記恨了我這許多年呢?
無論如何,戴天如今已魂歸天國,大多數朋友撰文稱贊他的詩才,我則從另個角度追憶詩人的另外一麵,完全沒有想抹黑他的意思。詩人也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