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之戀(一)

李公尚,定居美國。打工養家糊口之餘,喜愛搬弄幾千中英文字,聊解歲月之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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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之戀

    李公尚

    一

    多年前,我住在水晶城(Crystal City)的薩森公寓,每天下班回家,總見一個女孩兒靠牆坐在我家門外走廊的地板上,伸直雙腿,瞪著藍色的大眼睛盯著我看。每次見到她,我都會朝她點頭笑笑,她麵無表情地把伸直的兩條腿縮回去,抱膝而坐,等我走過後又把腿伸直,仍然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一天,我提著下班後在餐館吃剩下打包的飯菜回家,坐在我門外地板上一直盯著我看的女孩兒突然指著我打包的飯菜問:“能讓我吃一點嗎?”我趁機問:“你住哪個門?”女孩兒指一指我家斜對麵走廊頂頭的那家門。

    我把打包的飯菜遞給她,她說聲謝謝,立即打開包裝袋,用餐盒裏的筷子挑了幾下飯菜,無法送進嘴裏,就把筷子扔在腿邊,用手抓著米飯和菜肴往嘴裏塞。她吃飯的樣子很可愛,圓圓的嘴唇把咀嚼著的食物掩藏在鼓鼓的嘴裏,似笑非笑。大快朵頤的同時,仍然盯著我看目不轉睛,不時在褲腿上抹一把抓飯菜的手。我問“你為什麽愛坐在這裏?”她嘴裏嚼著飯菜,盯著我雙眼眨也不眨,沒有回答。

    又過了些天,我下班回家開門時,照例坐在我門外的女孩兒突然對我說:“今天你是吃完晚飯回來的。”我點點頭說:“對呀!你怎麽知道?”她回答:“每次你吃完晚飯回來,比不吃飯回來要晚四十分鍾。你一出電梯,我就知道你回來了。”我問“是聽到我的腳步聲了吧?”女孩兒點點頭說:“你的腳步和別人不一樣。”我問:“有什麽不一樣?”女孩兒說:“這一層共住了八家,我能聽出每個人的腳步。”我打開房門進屋時,女孩兒突然說:“你有快遞包裹,在我這裏。”說著她把藏在身後的一個小紙箱遞給我。那是電信公司給我寄來的電視轉接器。

    我接過包裹說聲謝謝,女孩兒問我:“我可以進你家嗎?”我聽了猶豫了一下,看了看她家的房門。美國法律規定:與十四歲以下的兒童單獨接觸,需要經過監護人的同意。女孩兒不等我拒絕,搶著說:“我已經十八歲了,沒人管得著。”

    女孩兒進了我的房門,見我書架和書桌上擺放的書,驚訝地說:“哇喔!這麽多書,你能讀完嗎?”我問她:“你喜歡閱讀嗎?”她不屑一顧地說:“現在誰還看書?電腦上什麽都有。再說,看那麽多書根本沒用!”我問:“你在電腦上都看些什麽?”她說:“我沒有電腦,我們家也沒有。”我進門後換鞋,示意她也喚。她卻不理,在我房間的地毯上翻了兩個到空翻,然後直接蹦跳著仰坐在客廳的沙發裏,說:“我會這個。你會嗎?”

    我誇她身姿輕盈,她向我要喝的,我遞給她一聽飲料,她打開喝一口,說:“我叫舒嫚,你叫什麽?”我告訴她我的名字,她問:“你是中國人嗎?”我點點說:“對,我是中國人。”她說:“聽說中國人都愛存錢,掙很多錢,隻花很少,大部分都存起來,買東西時也不貸款,是嗎?”我說:“這是很多人的一種生活方式和價值觀,他們重視未雨綢繆。”舒嫚說:“如果我將來掙很多錢,一定不會像中國人一樣隻存著不花。”我問她:“平時你不上學嗎?”她回答:“早就放學了,每天下午兩點鍾放學。我上八年級。”我說:“上八年級應該是十四歲,你為什麽說你十八歲?”她聽了聳聳肩,毫不在乎地說:“那有什麽區別?十四和十八隻是數字不同,對我來說都一樣。”

    我要求舒嫚到門口去換上在房間內穿的拖鞋,她不情願地朝房門口走了兩步,兩腳輪換著用一隻腳把另一隻腳上的鞋後跟踩下來,兩隻腳分別朝房門口一踢,把腳上的運動鞋踢到房門口處,在地毯上走了兩步,又抬腳把每隻腳上的襪子脫下來,扔到鞋子旁邊,說:“進我們家從來不用換鞋。”

    她的一雙細白秀嫩的腳上,散發著強烈的汗臭味,令我掩鼻,她見了毫不介意地向後一翻,滾坐在地毯上,扳起一隻腳聞了聞,朝我笑笑說:“我在家睡覺前從不脫鞋,隻有上床前洗澡時才脫。”我讓她把她的鞋襪放到後門外陽台上,然後到洗手間去洗腳,她不情願地說:“現在洗了腳,一會兒還要穿鞋,太麻煩!晚上我還要去逛街呢。”

    舒嫚光著洗過的腳從洗手間出來,在客廳的地毯上作了一個倒立,然後一個空翻,走到靠著飄窗的沙發旁,撐著窗台站在沙發靠背上,走平衡木似地走了兩步,我擔心她會摔下裏,她卻一個側空翻下地,坐在了沙發上,笑嘻嘻地問我:“你能行嗎?”我搖了搖頭,說:“真擔心你摔下來。”她說:“摔不著,我從小就會。在我們學校裏,隻有我會這個。學校每次舉行球賽,老師都讓我在賽場休息時表演。我還敢在單杠上行走。學校老師給我媽媽寫過好幾封信,說我有體操天賦,建議我媽媽帶我去參加體操訓練。有兩個體操協會的人來學校給我測試過骨齡,說我的身高長得太快,不適合專業體操。還有的老師建議讓我去學舞蹈,學那種很難的芭蕾。”

    我問:“你爸爸媽媽同意你去學舞蹈嗎?”舒嫚說:“你是問我爸爸嗎?我希望我能知道他想讓我幹什麽。可是我根本就沒有爸爸,從一出生就沒有。”我問:“你媽媽希望你學舞蹈嗎?”舒嫚聳聳肩說:“她才不管呢!無論學體操還是舞蹈,都要花很多錢,要請教練,我們家可沒有那麽多錢。”

    我聽了心中黯然。舒嫚問我:“你猜我想學什麽?”我想了一下,說:“學體操,你的個子似乎有點高,不太適合。學舞蹈,如果你現在還不起步,可能就有點晚……”舒嫚不等我說完,搶著說:“太對了!我什麽都不想學。”我說:“你將來做模特兒或許很適合。”

    舒嫚撇了一下嘴,說:“能給我一點兒吃的東西嗎?剛才我就一直盼著你吃晚飯時多買點吃不了,剩下給我帶回來。我每天在學校吃早餐和午餐,但是學校的飯每份都不算太多,吃完不久肚子就空了。每天到現在這個時候,我總是餓得難受。”我打開冰箱看了看,裏麵除了飲料沒有什麽現成的東西給她吃。舒嫚指著餐桌上一袋昨天晚上我看電視時打開的炸薯片和一聽花生米問:“我可以吃這個嗎?”我點點頭,她跑過去抓在了手裏。

    我問:“你媽媽每天都很晚才下班嗎?”舒嫚嘴裏嚼著薯片說:“她啊,現在正忙著呢!每天都差不多要到九點鍾,她才忙完。那時她會帶我一起出去吃晚飯。吃完晚飯,讓我一個人回家,她在外麵待要到早晨才回來。每天早晨六點半我坐校車去上學時,她有時還沒回家。”

    正說著,門外走廊裏傳來腳步聲,舒嫚說:“那個男人走了,過一會兒還會有一個男人來,不信你聽著。”我問:“你怎麽知道這是男人的腳步?”舒嫚說:“我能聽得出來。他們都是來找我媽媽的。從下午四點多到晚上八點多,差不多有兩三個男人來找她。每個人差不多要和她在一起待一兩個小時。等最後一個男人離開後,我媽媽就會帶我去吃晚飯了。”

    我驚愕地問:“你剛才說你媽媽現在正忙著,就是在忙這個?”舒嫚點點頭說:“對呀!現在這個時間正是人們下班的時候。很多男人下班後不願回家,在這段時間和家人說下班交通堵車,或者公司應酬什麽的,最容易讓人相信的。”

    我聽了啞口無言。舒嫚看了看牆上掛的電子表說:“再過十分鍾,那個男人就來了,待一會兒我就要出去了。”她晃著手裏的炸薯片和花生米問:“我可以帶走嗎?我想坐在走廊裏吃。”我說:“當然可以,但是你為什麽一定要坐在走廊裏?是你媽媽讓你坐在那裏的嗎?”

    舒嫚搖搖頭說:“我媽媽讓我九點鍾以前到街上去逛,是我自己坐在那裏的。你知道嗎?來找我媽媽的男人,隻有兩三個是經常來的,大多數都是第一次來。經常來的男人,會對我媽媽好些。那些第一次來的,就說不準了,什麽樣的都有。他們見有人坐在走廊裏,就不敢在我家裏太放肆。我了解男人,從小就了解。他們來找我媽媽都不願讓人知道,我盯著他們看,他們都會心虛。我一旦聽到我們家有不正常的聲音,就去敲門,他們就不敢胡來了。那些男人最怕別人聽到異常的聲音去報警。”

    我欣賞她的聰明和單純。她俏皮地一笑,說:“我知道怎麽對付男人!特別是對付那些不靠譜的男人。不過,我想你倒是個靠得住的人。”

    我笑著問:“為什麽說我靠得住?”舒嫚說:“你搬到這裏來住,差不多兩年了,每天下班後,幾乎都在同樣的時間裏,一個人準時回來,回家後就不出門了。你在家時總是很安靜,房間裏從沒傳出過大聲放電視的聲音。你每次去垃圾間扔垃圾,看到走廊裏有別人丟掉的字紙,你總是撿起來一齊扔掉。還有,你每星期都用走廊裏的公用洗衣機洗兩次衣物,每次洗衣服時你都坐在洗衣機旁看書,等衣服洗完烘幹後就及時拿走。住在這裏的很多人可不是這樣的,他們把衣物放進洗衣機就不管了。等衣服洗好後,常常忘了去取,其他人想用洗衣機也沒法用。”

    我想不到她能從細節上去判斷一個人。她突然問我:“你有女人嗎?”我聽了一愣。她俏皮地一笑,說:“誰都知道,每個男人都需要女人的。”我說:“我有女朋友。”她問:“為什麽我沒見她來過?她為什麽不和你住在一起?你女朋友不喜歡你嗎?”我說:“她在中國,現在來不了。”“中國?”她驚訝地說:“那麽遠!要繞過地球去才能找到她。”我說:“是啊,等我回中國和她結婚了,她有了簽證就能來了。”舒嫚不屑地一撇嘴說:“那就說明你沒有女人。女人不在身邊,就是沒有女人。”

    我說:“等她來了,就會一直在我身邊了。”舒嫚聽了,直視著我的雙眼,直言不諱地問:“你現在需要女人嗎?”我聽了驚訝,不知如何回答。她毫無顧忌地問:“我想做你的女人,行嗎?”

    (本文根據當事人回憶編寫。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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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嫚還隻是一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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