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都是雷同的—再說《芳華》

一部電影《芳華》勾起兩代人對往事的回憶，也給更多人帶來了深思。

圍繞這部電影中的人物，熱議不斷。為劉峰，為丁丁，為小萍，還有那裏的每一個人物。甚至想到了自己的經曆或身邊的什麽人。

劉峰是雷鋒式的人物，但他也有私心，他為了喜歡丁丁，放棄去進修的機會，也放棄了去機關當幹部的機會，其實也放棄了享有自己平常人，正常人的命運的機會。

愛，沒有錯，但在那個年代，沒有得到對方同意的情況下就摟抱，是不行的，這個不行不是好不好的不行，也不是對不對的不行，而是由於對方無法接受的不行，這種不行，是丁丁內心的不行，所以才有告發劉峰的行為。也才導致了劉峰後來的那些遭遇。

那個年代要談情說愛，是要先寫小紙條，寫情書，得到對方同意了才能偷偷約會的，那不是非人性的，而是另外的一種美好，是那時候的人們，表達感情的一種方式，在當時，那是正常的。也許丁丁當時對劉峰有好感，但那不是愛情，是對雷鋒式人物的一種崇拜，一種仰慕，僅此而已。

如果劉峰覺得自己是完美的，別人都在喜歡自己，丁丁也應當這樣，那是劉峰的錯覺。

小萍這個人物，在《歸來》裏見過，那就是因為父親被打倒了，而憤然與父親劃清界限的女兒。說心裏話，我痛恨這樣的女兒。同樣，我也痛恨小萍的母親那樣的女人，在丈夫被勞教了就離婚改嫁。

文革中，我爸爸被打倒，關了禁閉，我那時候還小，也根本不懂得政治。但在我記憶中，那時候的媽媽，一直為爸爸奔走，爸爸媽媽的好朋友也都趁夜晚來家裏跟媽媽商量怎樣幫助爸爸，幫助爸爸早點出來。那種信任，根本不是政治上的，而是感情上的，那種信任是沒有標準的，是無論如何都愛的，那種信任甚至是一種信仰！

那時候我們生活在內蒙，是爸爸響應黨的號召主動去那裏工作的。聽奶奶說，如果不是文革，那年我爸爸是會到北京參加群英會的。

然而忽然間就被打倒了，這樣的壓力一般人是很難接受的。

記得那時候，我家後院有個賓館，那是當地最高的樓，有5層，在那樓上，跳下來過不少覺得自己委屈的人，樓下經常擺放著棺材。那時候在被關的人中，也有很多人自殺，或瘋掉的。

幸好在當時的工宣隊中，有爸爸媽媽的朋友，他經常幫媽媽給爸爸傳遞消息，手段就是把紙條放在煙盒裏，以給我爸爸送煙為借口。像不像諜戰劇。

爸爸能平安度過那段歲月，跟媽媽對他的愛是分不開的。

我還記得爸爸被關在裏麵的時候，有一天媽媽給我們烙餅，我說：“媽，你多烙點餅，給我爸也送點。”其實這也是後來聽見媽媽跟爸爸學，說我懂事，我才記住了這個情景，我覺得作為女兒，這樣想這樣說很正常。

外公在南方，也是被修理的對象，曾經被吊起來打，家裏被搜的啥都不剩。是外婆守著外公，度過了那段歲月。

文革期間，我老公的爸爸是當時某市的領導，被打倒關了起來，那時候老公還小，但每天偷偷去看他爸爸，他不知道怎麽知道的爸爸每天中午相同的時間會跟一幫人排著隊去食堂吃飯，一邊走路一邊喊口號：走資派還在走，然後就是每個人自己報名誰誰誰還在走，誰誰誰還在走。

老公在家裏最小，而且跟哥哥姐姐相差的多，哥哥每天見他一到吃午飯時間就不在很生氣，還打過他，怎麽問都不說他每天中午去幹什麽了，後來有一天哥哥偷偷跟著他，發現他原來每天中午都去看爸爸。

後來老公的媽媽也被牽連，每天晚上下班後要學習到很晚才能回家，老公每天晚上在外邊路口等著媽媽，等她回來才能睡覺。

前些年我們經常回國的時候，老公的哥哥還為此跟老公說對不起，那時候不知道他每天中午去看爸爸，還因為他不按時回來吃午飯打過他。

我們那時候還小，但老公的哥哥姐姐都十幾歲了，他們也沒有跟父母劃清界限。

不是我們多麽的優秀，多麽的好，而是絕大多數的孩子，絕大多數的人，在那個時代都是善良的，有良知，有良心，有愛的！

其實，我到現在也無法理解那些女兒，怎麽會跟爸爸或媽媽劃清所謂的界限，你能劃得清楚嗎？糊塗的人，從小就糊塗，這怪不得社會，怨不得時代，能在父母遭難的時候挺身而出，跟他們劃清界限，這樣的兒女，或女人有誰會愛!反正我不愛，也許因為這樣的原因，我才覺得那些人並不值得同情，可憐。

那個年代，不是某個人的年代，那個歲月是所有生活在那時候人們的共同的歲月，那時候被打倒的人又何止是千千萬萬。可回頭看看，又有幾個兒女跟父母劃清了界限，有多少男人和女人拋棄了對方另娶或改嫁了？還是少數人吧。然而這些少數人的命運呢？因此青雲直上了嗎，大富大貴了嗎？沒有！

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這樣的人也許在這個世界上是沒有的，但至少我們得做一個有良心的人，一個善良的人。

我不相信小萍是真正懂得政治才跟她爸爸劃清界限的，她和跟她一樣的女兒們都是因為自己，因為怕影響到自己才狠心做了那樣的選擇的。她們天真地以為這麽做她們就能得到跟別人一樣的待遇了。

有人說小萍處處受欺負，為什麽劉峰告訴她向大家隱瞞了她生父的事情，為什麽要她不要說自己跟父親劃清了界限？她為什麽露出了那樣感激的眼神？她也許不真正懂得這裏的道理，但她從心裏願意自己跟自己勞教著的父親沒有關係。

她喜歡當兵，喜歡穿上軍裝，但因為發軍裝晚了點，就去偷穿戰友的軍裝照相，回來還不承認，這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有著怎樣的道德品質？戰友說得對，你就是跟我說一聲，我也會借給你的。對呀，為什麽要偷呢？在這之前，我沒看出來誰欺負她了。

有了這樣的印象，大家對她的尊敬就不存在了。就像她要跟父親劃清界限一樣，你成了戰友中的小偷的形象了，大家對她永遠都會有成見，因為她曾經失去了起碼的道德。不能偷東西啊。

那個年代，部隊裏的風氣還是比較好的，小萍的父親去世了首長也沒直接找她，因為不想讓她知道，大家都知道她的身份，而是讓劉峰把遺物給她送去了。她因為自己的內心不平衡，不想替戰友演出，卻裝病，替換醫生的體溫計，首長並沒有馬上處理她。

如果這樣的行為放在地方，或者說就是放在現在，我不知道會不會那麽被寬容。不用說在那樣的年代裏，就是今天我們身邊如果有這樣一個朋友，你又會怎麽看她呢? 你會跟她成為閨蜜，成為知己，你會娶她？我不知道別人，如果是我，我會遠離這樣的人，不管你多優秀，不管你曾經為誰做出過多大的貢獻，隻因為你的行為不符合我心裏的正常人的標準。

在我們生活的每一個時代中，都會有各種各樣的人受到所謂的不公的待遇，但就像我說過的，一切都會發生改變，很多都是暫時的。十年很長，也很短，因為我們的生命有近百年的時光，那十年也許你受了委屈，那十年也許你風光無限，可還有後來呢，後來的幾十年都是你自己的。

芳華轉眼即逝，但我們的生命是長長久久的。不能說芳華不會再來，而是我們如果失去了生命就不會再來了，所以，珍惜我們自己的生命，隻要我們活著，隻要是個正常的人，那麽命運還是在我們自己的手裏。

過去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無論你如何評價，如何留戀或者唾棄，它不會再來了。不僅僅是那種災難不會再來了，而是那些美好也不會再來了。

那時候人和人之間那種溫暖的關係，那時候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為之奮鬥的力量，哪怕是跟自己父母斷絕關係的勇氣，是我們現在人不會再具備的了。

今天，沒有了政治運動，也沒有了戰爭，但縱觀我們的生活，傷害依舊存在，很多傷害並不比過去少和輕，隻是由看得見，變成了看不見的了。

丁丁在認識了華僑的時候，你看她的興奮，那種幸福的感覺溢於言表。那是一種自豪感，是一種驕傲。

看看今天認識了海歸的女孩兒們，內心又都是怎樣的滋味？

那時候人們想自由地表達一下自己的感情，非常難，甚至會受處分。而在今天滿地真愛的環境中，又有多少男女不知不覺地受到了不應有的傷害，不少女孩輕易跟男孩子同居，最後卻不能成婚，這不是自由選擇的優越性，而是沒有約束會帶來的傷害，因為我們的傳統文化和觀念中，沒有這樣的習慣，所以，隻有那些親曆了傷害的孩子們的內心才知道自己的內心是怎樣的感覺。

有多少人會承受一輩子的痛，有多少人會為此憂鬱後悔，又有多少人承受了一失足成千古恨的不幸。是的，生活在今天，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方式，生活理念，生活道路的自由，可是我們千萬不能忘記，任何自由都是有代價的。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生，二者皆可拋。先烈們為了我們的今天，曾經有過這樣的誓言，而我們今天為了得到自由的付出，享受自由的付出，又是何其的多呢！

至於劉峰，現在的城管跟過去那些欺負劉峰的人，還不是一樣的。

所以，時代總是雷同的，不過表現形式不同罷了。如果我們感覺我們的今天真的跟過去有所不同，其實是物質生活的極大豐富掩蓋了其它矛盾的存在，在高樓林立的城市裏，在我們每個人幾乎都生活得無憂無慮的環境中，在和平的歲月裏，我們很難想象還有多少人在違心地生活著，在被欺負中生活著，又有多少人，活得比雷鋒還雷鋒。我相信還都有。隻是我們再也不會用現在尋找過去的眼光去尋找了。

若幹年後，很久很久以後，相信會有人把我們現在還有我們的過去再翻出來評說，那時候，我們是不是會被塑造成一個個劉峰，一個個丁丁，一個個小萍... ... 一定會的，我們又怎麽會知道，他們會不會像我們今天看我們的過去那樣看待我們呢？我們會不會成為他們眼中的那些可憐蟲，那些被打抱不平的英雄，受害者？那些被唾棄的某一類人？我想會的。

改革開放，讓我們的百姓由窮變富，短時間內就都走上了小康的路，過上了小康的日子。

我的發小梅子，婆婆過去家裏是大地主，她羨慕好幾年前的梅子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生活，說比她大地主家的日子好多了。而梅子現在的生活，比幾年前更好了。

改革開放初期，好些歌星，影星外嫁，若幹年後，她們又紛紛離婚回到了祖國。

今天，多少父母省吃儉用，把家裏的積蓄，養老的錢都拿出來給孩子們買房子買車，娶媳婦，嫁閨女。多少父母把還在高中的孩子都送到海外留學。我們心目中的天堂也是是孩子們心裏的天堂嗎?媽媽的懷抱，有爸爸媽媽的家才是孩子們的天堂！

多少爺爺奶奶，聽說孫子在國外一個人過春節，推著購物車在超市買菜，邊走邊掉眼淚的時候，泣不成聲。你們的泣不成聲，僅僅是可憐孩子，想念孩子，但你們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那一刻孩子內心的感受。他們在獨生子女的環境中，突然要自立自強成為一個留學生，這樣的承受不是每個孩子都有能力的。

我們每個人都或多或少地看見了，也聽說了，好多孩子因為太小，獨立生活能力不夠，因為與語言不好，生活在海外不適應，得了憂鬱症，有不得不回國治病的，也有的孩子的生命，永遠地留在了海外。

還有那些乘著改革東風奔赴世界各地留學，做研究的精英，在海外生根了，發芽了，開花了，結果了。他們的父母卻將孤老在家裏，有誰知道他們的內心的感受。他們怎樣在保姆的陪伴下度過他們的晚年的，他們在臨終的那一刻，有沒有在心裏期待著遠方的孩子能在身邊，能看看他們？

那些漂泊在海外的，現在家裏還有著老人的，有多少人最怕半夜的電話鈴聲，最怕父母在醫院住著，自己卻不能回去看看，最怕父母病危的時候，自己不能守在床前。或許他們對父母的愧疚感，將伴隨他們的一生。

我相信這也將是未來的另一部《芳華》。你能怪改革開放嗎？你能怪這個時代嗎？你能怪這幾代領導人嗎？你能怪你的父母嗎?

孩子的不幸可以說父母沒有盡到責任，而那些成年後留學的人們，也隻能怪自己的選擇。尤其那些後悔自己出來了，卻生活得遠遠不如自己國內的同伴的。也有很多人因此海歸了，來回的文化差別，來回的適應和不適應，我們又哪裏知道，給這些人的心理帶來的是幸福還是痛苦。

多少家庭為此分裂，多少女人的心因此被傷害，又有多少孩子無辜地有了單親家庭的經曆... ...

每一個時代都有自己的特色，沒有絕對的好和壞，而是有幸或不幸地生活在那個年代裏的人們必須經曆的。我們都覺得今天有很多收獲，有很多成就，也承認還有很多弊端，其實這是必然，走到今天這個階段，我們要經曆的，承受的一切都是必然，沒有應當這樣，為什麽不能那樣，沒有。

就好像芳華，每個人都有，經曆過，但你說哪個人的芳華是完全璀璨的，沒有瑕疵，沒有遺憾？沒有。

我的好友小菲，曾經就是一個文藝兵，長得比《芳華》電影裏任何一個演員都漂亮，她純潔，沒有私心，給人是永遠陽光的感覺。

在團裏，她也有部隊首長的孩子追求過她，但她最終選擇嫁給了在地方的丈夫，轉業後的她在政府機關工作了一些年，後來跟著丈夫去了澳大利亞，現在還生活在那裏。她同樣經曆了丈夫海歸，丈夫歸海，她頑強地守住了一個家。前幾天寄給我照片，看到她依舊那麽漂亮，還透著芳華歲月的影子，讓我突然感覺到好像又回到了我們在一起的那個年代。

看《芳華》勾起我們的是對往昔歲月的回憶，是對自己芳華的留戀和不舍，也是對自己人生曆程的再一次審視。

祝大家冬至愉快！

冬至應當吃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