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跨蛋:開在家裏的食堂

荔枝100 (2016-03-07 07:18:24) 評論 (53)

想起一位老人,一生都在做菜做飯、親切和善的楊阿婆,不過她是在家裏開食堂,總是在為別人做飯。

我讀小學時有那麽幾年,父親去外地工作,母親上班很忙,我每天到楊阿婆家去吃午飯。

楊阿婆住得離我家不遠,年輕時在好幾個食堂做過飯。那時也近六十歲了,孩子都已長大成人。退休後,她在家裏開“兒童食堂”,有四、五個和我情況差不多的孩子在她家包午飯,加上她自己的兩個外孫,她的家庭食堂每天都很熱鬧。

那時小學的午休有近兩個小時的時間,大部分學生都回家吃午飯。每天上午放學後,我們就先後來到楊阿婆的家,嘰嘰喳喳地,一路樓梯乒乒乓乓跑上去,楊阿婆一個一個招呼過來,不停地喊:”洗手!洗手!不要忘記洗手! ”

大家都像餓壞了的狼崽,書包一丟,胡亂在水龍頭底下搓搓雙手,也懶得揩幹,就跑去廚房,在大方桌周圍一圈坐好。

這時菜還沒有上桌,旁邊煤氣灶上有幾隻鍋子在燒,蒸汽突突地頂撞著鍋蓋;已經做好的菜在旁邊的工作台上,用紗罩蓋著;米飯已經煮熟了,在飯窩裏保溫。那時電飯鍋還沒有普及,飯窩我有二十多年沒見過了,記得是用稻草編的,裏外用布覆蓋,保溫功能很好,冬天特別有用。

上菜了 …… 楊阿婆的紅燒肉我記憶猶新,是我吃到過的最好的。顏色很深,可以說紅得發紫;湯汁很少,但非常濃厚,稠稠的粘在肉塊上;肉塊切得比較小,很入味,每塊都大致有1/3肥肉、2/3精肉,燒得很酥,入口即化。

包飯的孩子中多數是女孩,女孩總不大喜歡肥肉,我一點肥肉都不碰,楊阿婆就會把肥肉的部分用筷子掐下來,把精肉放到我的碗裏。但肥肉總得有人吃吧,當然是男孩子吃了,那個叫曉新的瘦得像麻稈一樣的男孩,幾年來不知吞下了多少肥肉。

楊阿婆的帶魚也是我的最愛,紅燒、幹煎、清蒸,  無論怎麽燒都喜歡。還有一種叫“暴醃”,就是醃得時間比較短、鹹度也不太高的。那時黃魚還是普通的東西,還沒有後來那樣身價百倍,大黃魚紅燒清蒸、做魚頭粉皮湯,小黃魚用來麵拖、油炸,都很好吃。

楊阿婆來自江蘇太湖附近,她有一隻家鄉菜很自以為豪:“肉跨蛋”。先把雞蛋煮熟,然後切半,把蛋黃掏出;把拌好的豬肉餡填入蛋白部分,堆得高高的;又把蛋黃部分和豬肉餡拌在一起,捏成球。最後把這兩種“蛋跨肉”一起放些醬油煮一下。這是過年過節必不可少的大菜。

她的蔥油餅,現在想起來也是垂涎欲滴。楊阿婆的理論是:沒有層次(油酥)的餅不能算蔥油餅。還有春卷,她稱作“春餅”,餡子是“爛糊肉絲”,隻有肉絲和黃芽菜絲,別的什麽東西都不放,炒熟後留一點湯汁,用生粉勾芡,真的是爛爛的、糊糊的。炸好的春卷,外麵的皮子金黃鬆脆,一口咬下去,裏麵的餡兒會一根根拉出來,很容易燙著了嘴唇和下巴,我就被燙過好幾次。

畢竟楊阿婆是南方人,她做不好包子,但她每隔一段日子就要做包子,說是米飯吃得多了,換換口味。前一天她會宣布:“明天要做包子了”。我們就會互相看看,心照不宣:哎哎,阿婆的包子都是幹癟、僵硬、底部透明的。但她的菜肉餡卻是非常好,裏麵有切得很碎的粉絲、豆幹、冬菇。飯後一人一隻豆沙包,我把豆沙吃光,把透明皮子塞在書包的小口袋裏,帶出去扔了。現在想想真是慚愧萬分。

後來我進了中學,自己會燒飯了,或吃食堂,就不去楊阿婆家包飯了,那幾個“飯友”也長大了。楊阿婆的“兒童食堂”正式關門,但並不意味著她就不為別人做菜了。每年有那麽幾次,她會做了“肉跨蛋”、粽子、餡餅,放在一隻飯籃裏提到我家來,在樓下按門鈴:“下來拿菜呀!”

楊阿婆為別人做菜做到八十多歲,本來身體還不錯,卻因在廚房裏跌了一跤,跌斷了股骨,從此每況愈下,再也做不動了。我出國後不久,接到她女兒的來信,說楊阿婆去世前幾個星期都吃不下東西,兒女們絞盡腦汁為她搜尋她年輕時喜歡的食品,都無濟於事,最後她是餓著肚子離開人世的。

***

周末做了“肉跨蛋”,放在肉湯裏,蓋上鍋蓋煮五分鍾。還是楊阿姨的味道。

拿出來後發現肉和蛋白分離了。不記得楊阿婆做的肉跨蛋有這個問題,遺憾的是,楊阿婆早已離開人世,再沒有人可以去問了。

草編的飯窩(網上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