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遷

這幾天上班做最多的事情就是扔東西，因為要搬家。我進公司那年美國正在轟轟烈烈打伊拉克，坐著靠窗戶的格子一坐就是六年多，整整讀了一個小學畢業，還留級了留一年。收拾東西時候，看到當年留下來的文件，很厚很多，蒙著灰，還貼著標簽，弄得和國寶檔案一樣。其實細看都沒用，我一摞一摞抱著給扔了。年輕時候總喜歡留東西，覺得事事重要，以後會用得著。慢慢不覺得了，覺得還是來去無牽掛的好。再說，重要了有用了這些個概念比較虛，得和時間綁一起才落得實。時過境遷，大家本來腦子就不夠用，眼前這點兒事情都忙不過來，沒人在乎以前到底是怎樣的。我肯定是不會去檔案館工作的，也不愛去考古。木乃伊原先她是瓜子臉還是鵝蛋臉，我也不好奇。

今天大家都去新地方上班了。新樓電梯特別快，而且會說話。下樓時候會很溫柔地說那句著名的“Going down。”（夠淫蕩）還會說阿拉伯數字到第幾層了。我上上下下蕩了好幾回，不是我想跟她學英文矯正口音。是因為高樓設計奇特，電梯分好幾部，我總找不到去我們那層的。據說很多同學都這樣迷路了，最後他們掉隊人員在一個老手帶領抄了一條還未公開的暗道，被人發現並訓斥，一路灰溜溜的進了新辦公室。

我剛進門就看我要坐的地方前麵的落地窗前麵，站了四五個人。大多都是我們組的，他們就和站在天安門城樓上看閱兵一樣，興高采烈地指點著樓下的停車場和遠處的高樓。老羅指著九樓的車庫屋頂，想讓我們看他停在那裏的自行車。要說我的位置真也不錯，由於靠著這排落地窗，顯得非常敞亮。我和印度同學的豪華雙人間還是很寬大的，加上我們倆都還比較袖珍，顯得這個地方能跑馬。大家到新地方都挺興奮的，好幾撥人都過來參觀過。她們普遍認為以後聊天說私房話到我這裏最好，讓我準備一些三人沙發，靠窗放著。我也上上下下參觀了其他同學的戰壕。看見和姚明差不多高的勞模，正把自己蜷縮成一團，佝僂著背，努力適應著很矮小的桌子，他一邊敲著鍵盤一邊和我們打招呼，讓我想起一副山頂洞猿人做小板凳的漫畫。其他樓層有些地方相當擁擠，大家都比劃著連過道都比以前小了，而且這種開放式布局讓很遠走過來的人都能看見電腦屏幕上的所有活動，包括MSN上的小笑臉。

走了一圈回到我自己座位上，我很慶幸我這種小人國的國民是多麽適合未來節省空間和材料的大趨勢。以後的人不會越長越高的，我預測。依據是很顯然勞模每天彎著腰上班肯定心情不算愉快，他心情不愉快就難以傳宗接代，而我和印度同學這樣的，住火柴盒都能覺得和住宮殿一樣，每天樂滋滋的，樂極生孩子的概率比較大。歡迎不服的高個子們擺事實講道理來批駁我。

我開始工作時候，發現我座位隔段的毛玻璃的小軒窗，忽然影影綽綽有隻大手在晃，演皮影一樣。我看了很久，未見那隻手停下來，我咳嗽一聲，叫著俄國同學的小名問他在幹嘛？然後看見半個腦袋爬上來，他說想找個地方掛照片，還揮揮手裏的照片，“咱們組當年的合影。”沒想到俄國同學也是念舊情的啊，我一聽也翻出我的那張合影，當年是我們組去打槍照的。打了槍以後大家都激動的頭頂冒汗臉色紅潤英姿颯爽的。不過照片上的很多人都不在我們組了，有的去了其他公司，有的去了其他組，還有的升官了，隻有我們幾個留守的還念舊地找地方貼照片。我啪的一下也把照片貼在了牆上，打算讓過往行人也看看我們就是死守不撤退。

新廚房不錯，簇新簇新的水池子，銀亮的大冰箱，打開一聞一點兒咖喱味大蒜味奶酪味都沒有，純機器的味。惹得我在裏麵多洗了很長時間的碗，泡了好幾杯茶。新廁所更好，進門還有個大台子，燈光弄得很幽暗和高級飯店一樣，惹得我多照了好半天鏡子，洗手時間也相應延長了。有位才女說，美女的秘訣在於光線和鏡子，這個我真是太同意了。

在新地方工作感覺有些像“眼前新婦新兒女，已是人生第二回。”我本來躊躇滿誌的，要大幹一場的樣子。可新鮮勁兒沒有能跳過下午三點半這個龍門，偶們敬業的老板翻雪山越秦嶺來看望大家了。然後他又提出了對某某事情的重要的若幹點建議和思考，暗示我和斯維塔同學這幾天沒好好思考。我一泄氣，覺得人生第二回其實和第一回沒什麽兩樣。本來還想對著外麵的大朵大朵白雲寫點兒秋高啊氣爽啊之類的話題，後來就老老實實接著思考若幹點建議了。

等下班回家，又換了兩次電梯才蕩到我停車的地方。車庫裏看見一個穿白襯衫的小夥子，大概二十多，攔著一位嬌小的少婦在說話，很親密的樣子。我是想避開走的，可我找不見我的車了。於是我在他們眼皮底下穿梭往返好幾回，聽見男的對女的說，周末呢，那周末總有空了吧。身子一個勁兒往前傾，和拉線木偶忘了收線一樣。要是沒我在他們眼皮底下穿梭，我敢說那提線木偶不知會歪到哪裏呢，後來他們終於告別走了也許是被我目不斜視的正氣給弄泄氣了走的，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他們剛走，我就找到我的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