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演出經曆《假領子〉---鄒靜之

餛飩侯 (2008-07-19 17:13:40) 評論 (7)

我的演出經曆《假領子》

                             團宣傳隊:鄒靜之

                         

一個人是被他的經曆喂養著,一個雜食的經曆…… 

 

   

    樂隊的弦調好了, 譜子打開了. 合唱隊員站上台子, 舞台監督在台中間看了一下, 證實一切就緒, 指揮幕布拉開, 頂燈和麵燈的光照進舞台, 這一刻, 什麽也來不及改變了.

    指揮闊步上台, 行禮, 站上他單獨的台子, 莊嚴地環視一周, 把手抬起來, 揮動!前奏響了:小號慢了半拍, 大提琴弦不準, 指揮用微皺的眉頭, 和昂揚的手勢表達了喜悅和不滿. 定音鼓(花盆鼓代替的)適時地加入, 長號拉出嘹亮與華美的樂句. 指揮虛假地投入進來, 像他所理解的大師那樣, 俯下身體, 抬起腕子, 強調著弦樂. 而後像個抻麵的師傅努力開闔著, 把遼闊的動作展示給樂手. 在管樂的沉寂中, 合唱隊跟隨弦樂進來, 這時指揮放棄了樂隊, 揚起激蕩的臉, 與合唱隊做著交流. 他盡量表現出昂奮, 提高合唱隊的興致. 他的嘴在做著表情, 準確地開合著, 但明眼人知道, 他隻張嘴不出聲( 像個獻媚的假唱歌手 )他希望高音部再響, 再響一點. 他把左手揚起, 再揚, 不行. 你不能指望這些家夥們個個是高音c 之王. 再說你沒有什麽東西來喂他, 你自己也剛吃完土豆白菜.

    第一支歌結束了, 觀眾在鼓掌. 指揮返身敬禮. 他的那個假領子就歪了, 有一半跑出來攀上了臉頰, 還有一半仍藏在外衣內. 這使下一首歌唱得有些零亂. 他的莊重嚴肅和那個原本虛假而今又扭曲了的白領子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在他手臂的揮動下,那塊白在臉龐上跳躍著. 一個女高音在一節沉醉的抒情樂段中, 再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笑像一個突破口 ( 在台上, 傳染最快的就是笑).  終於可怕的笑台暴發了.他的嚴肅和憤怒使眾人的笑進入了高潮, 合唱隊傳染給樂隊,終於到全體大笑。大幕急落。

    這是一次我在北大荒的演出遭遇, 重要的演出, 招待首長的演出. 按現在的話是演砸了, 當時算政冶問題. 第二天開會, 前一天在台上笑的人都哭著做了檢查. 沒有人去指責那個假領子, 都是針對自己做著檢討. 隻是樂隊指揮上海鄭, 在以後的指揮生涯中大多是光著脖子上台的, 他堅決拋棄了虛假的形式, 他寧可把結實稍有點不清潔的脖子展示出來, 也不願再用一塊白飾布去與政冶開玩笑.

    假領子, 我是在北大荒時才見到的. 它先在上海知青中流行, 圓領子, 尖領子,花邊領子, 女孩子一天換一個, 能換出公主的排場來. 不過我看到她們的假領子, 總會想到領子以下的空缺. 最初我以為它除了能告訴別人, 你缺少一件完整的襯衫外, 再無其它作用. 後來才發現它是有作用的----能填補棉毛衫與毛衣間的搭配空缺( 棉毛衫沒有領子,掛上假領子後, 能避免毛衣直接紮脖子).

    假領子推而廣之, 很多人開始掛起來. 掛的人也分兩種, 一種人隻重形式, 他們逢重要的場合才掛; 一種人是為了那個小小的實際作用. 我沒掛過, 我有一件白襯衫, 可以應付演出. 我也不太怕毛衣打磨脖子. 那時我身上常年有虱子的蹤跡, 我實在沒有可能再把自己打扮得像個文明人.

    但不知為什麽, 我現在卻極想得到這樣一件東西( 事隔了十幾年 ). 當昨天我被迫聽一位刊物領導在慷慨激昂說假話時, 我突然想起了那個假領子. 如果,那時我戴的是個假領子, 我就可以一句話也不說, 漫不經心地, 假裝無意地把外衣的前襟解開, 把那個假領子亮給他看, 前後左右地亮給他看. 看嗬, 假領子, 假的領子. 那將是假領子的一次最偉大的表演. 隻有這時假領子才是真實的.

    沒能這樣, 一個時期來, 我習慣做一個文明的假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