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這個小店已經有三十多年了吧?在這條華人集中的購物街上,我是為數不多經營了幾十年沒挪窩也沒換過業主的吧?像我這樣堅守小街的,還有一家理發店和街角上的那家花店。理發店的老板幾乎不怎麽出現,花店的女主人則幾乎風雨無阻,天天都會來,像我一樣。
確切地說,她比我晚來一年零三個月。那時候她才多大?二十幾歲?瘦瘦的,羞怯的,瓜子臉,披肩直發,樸素的衣著。而我呢,二十幾歲?瘦瘦的,羞怯的,長方臉,短寸頭,樸素的衣著。
幾年以後,我看到她的長發挽了起來,衣服變得寬鬆,臉龐慢慢圓潤,肚子漸漸挺起。很快她消失了一段時間,再出現的時候身邊有個嬰兒車。
我也偶爾會帶著小兒子來店裏“幫忙”,其實就是幫著太太當一會兒保姆。我的啤酒肚在外衣下麵暗自形成,頭發長了,有時會用發膠固定。三十幾歲還是挺帥的年齡啊,不少顧客都會這麽說。
她的孩子會跑了,會幫著她擺放花盆了,然後慢慢不再來了。她不再穿飄逸的長裙,頭發也剪短了。身上的衣著就靠著豔麗的圍裙來增添一絲生機。
我沒想到自己四十幾歲就開始有點謝頂。於是我一天到晚戴著棒球帽。孩子早就不來店裏了,我招來的帥哥美女都是比自己孩子大不了幾歲的年紀。那麽一個青澀的年紀,和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一樣。我告訴這些孩子:“咱們做的可是色情行業啊。注意自己的形象。”他們就不可遏製地笑作一團。
一天她的女兒來到花店,穿著畢業袍,手裏捧著一大束鮮花,和她在門口合影。她的頭發白了很多,以至於我在對街都好像看的到。
我的孩子也飛走了,上了大學,回家很少。啤酒肚早就不是秘密,我也不戴棒球帽了。快六十了,禿了就禿了吧。都說“熱鬧的大街不長草,聰明的腦袋不長毛”。
去年開始,我們都戴上了口罩。那麽法令紋就被隱藏了起來。可是魚尾紋、抬頭紋還是昭然天下,我們早就不年輕了。
她的花隨著季節變換色彩。我小店裏的色情卻日日如一。
突然有一天,我發現她的花不見了。她店裏的東西也越來越少。然後,她第一次踏入了我的店門。
“嗨!”她在口罩上的眼睛流露出略帶羞澀的溫柔。
“嗨!有什麽可以幫你?”對於我們最終的相遇,我顯得十分冷靜而專業。
“我需要五加侖的白色油漆。”
“不要其它顏色了?”
“不了,純白最好。”
她的店麵很快整理好了,掛上了出售的牌子。她幾日都沒有出現。終於有一天的早上,在清澈的晨光裏,我看到她站在自己的店門口,看向我。
她慢慢地摘下來口罩。
我慢慢地摘下來口罩。
我們就此微笑告別。
三十多年,那些花,那份情,隨著晨光,轉為正午的烈日,又化作天邊的夕陽,終於漸漸隱去了所有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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