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是說2019年,在李老頭兒醉酒的那晚的第二天,他早上沒按時起床。我餓了,就跑上樓梯去他的臥室找他。以前也出現過這樣的情景,我通常是毫不留情地撞進他的房間(如果門虛掩著的話),跳上他的床,踩在他胸膛上盯著他。如果門關上了,我就會扯著嗓子叫,直到他起來給我做早飯。
今天他臥室的門大敞著,他攤手攤腳地睡在床上。我跳上去,聞到一股難聞的隔夜酒的氣味。可別醉死了,他還沒有把事情的真相完全招供呢。我狠狠地跳上他的身體,跺著腳。
他哼了一聲,醒了。我看著他蒼老的麵孔,不知道該恨他還是可憐他?但是他必須把事情交代清楚!這個老東西,苟延殘喘的,當初如何可以看著鮮活的年輕生命香消玉損而無動於衷?我特別想拿利爪狠狠地撓他的臉。
可是他睜開眼睛,抬手撫摸我的臉,笑了:“阿P,這輩子能有你真好!都說愛貓的人是貓奴,其實我覺得就是欠了債要還。是我上輩子欠了你的錢?還是欠了你的情?”
他開始一下一下地擼我的毛。我在心裏咬牙切齒地說:“我上輩子是你的債主。你欠了我人命!”我看著他一點點醒過來,心想:如果他就是凶手的話,我有能力殺了他報仇雪恨嗎?一隻貓如何殺死一個人?咬死?撓死?在他鼻子裏撒尿淹死他?或者在樓梯口推他一把摔死他?可以下毒嗎?我又不會用毒呀......
李老頭兒坐了起來,說:“馬上啊。老骨頭了,起來急了不行。你真的那麽餓呀?看看你那菜刀眼!”他居然點了一下我的鼻頭兒。
我受不了了,跳下床,自己下樓去。
他腳步沉重地下樓,給我放好幹糧,換了清水,鏟了屎,然後給自己做咖啡。我一邊吃早飯,一邊打算著,今天要出去逛逛,在家和他悶一天真是要命。我吃好了就在門口大叫。李老頭兒走過來說:“醫生講了,你最好不要出去。這個年齡的貓還是待在家裏比較好。”
“這個年齡?我有那麽老嗎?”我又惡狠狠地叫了幾聲,用前爪子撓門。
“嘿,你今天怎麽啦?這麽倔?不行。Sam也說過不讓你出去。你是悶了?要不咱們看電視?”他在沙發上緩緩坐下,然後拿出遙控器,給我選了一個《動物世界》。我看出門無望,也跳上了一個沙發,坐在那裏打盹兒,偶爾瞟一眼電視。那老頭兒則盯著電視後麵的空牆發呆,手裏捧著咖啡杯,卻一口都沒喝。
電視裏狼群在狩獵。幾匹狼把一群野馬包抄圍堵,準備進攻。馬群變換了陣型,把老馬放在了最外圍,然後是精壯的年輕馬匹,最裏麵的是小馬。一聲狼嚎之後,幾匹野狼開始了屠殺。他們很快把幾匹老馬分離阻隔,孤立起來,然後毫不留情地下手。狼跑起來,一下子倒吊在馬肚子上,拚命地咬,直到老馬倒下,然後狼在馬脖子上狠咬幾口便可令其斃命。接下來就是鬥智鬥勇地去攻擊小馬了。他們衝進馬隊,一陣攪合,如果小馬驚慌失措脫離了馬群,幾乎就是死路一條。唯有那些緊緊地跟著母馬的小馬駒,才有一線生機。年輕精壯的馬匹會揚起後蹄子猛踢野狼。他們奔跑之中機靈地變換方向,最終把野狼累得直喘,放棄了追蹤。
我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子在看,直看得自己熱血沸騰。二十多年前,我是不是就像一匹被野狼戲弄追逐的小馬?如果沒有趙憶江和其他馬匹的保護,我早就喪身狼口了。我僥幸得以逃脫,卻又死在了看似安全的他鄉。想到這裏,我以最具殺傷力的眼光看向李老頭兒,發現他臉色很差,按著腹部,似乎很痛苦。他這是生病啦?
“不行,你不許死!我還有話要問!”我跳上他的腿,對他大叫。沒想到,他一下子跌下來,倒在地上。看著他痛苦扭曲的臉,我慌了。我跑到他身邊,用鼻子頂他,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到了摔在一旁的手機。他是要報警?我趕緊跑過去,用後腿一蹬,把手機踢給他。他顫顫巍巍地打了電話,無力地躺下了。
等待救援的時候,我在一邊冷眼旁觀。“你也有今天?當初你是不是也是這樣看著我們死去的?你是目擊證人嗎?不對,昨天你說自己本來有可能阻止的。難道你認識那凶手?”
救護人員和警察破門而入,我嚇得鑽進沙發底下。他們把他抬走了,關上了門。
我在家焦躁不安,我覺得他該死但是還不到死的時候。請不要讓他帶著秘密走啊。
直到天黑,Sam才來看我。她進門開燈,喊道:“阿P,阿P!快出來,今天跟姐姐回家。”
我從沙發底下探出頭來,Sam見了彎下腰,對我說:“你別怕啊。李伯伯要住幾天醫院,你去我那裏住住好吧?”
我抬頭看看小姐姐,覺得幸福來得太容易,有些飄了。
Sam麻利地收拾好我的用品,把我放進籠子裏,我們就上車出發了。路上她對我說:“阿P,其實我租的地方是不能養貓的。但是你要是不出聲的話,我覺得幾天之內他們發現不了。等李伯伯身體好一些你就回家,好嗎?”
我很配合地“喵”了一聲。Sam哈哈笑了。
Sam住在一個獨立屋車庫裏加建的小套房裏。這邊把這樣的出租房叫做姻親(in-law)。這個小姻親有一個臥室,一個廳和一個衛生間,廚房是簡單的微波爐、冰箱和小烤箱。Sam把小小的空間布置得很溫馨,屋子裏有不少綠植,窗戶上掛著柔美的白紗。一麵牆貼上了軟木,上麵釘滿了Sam畫的設計圖。牆下是一大張工作台。
她把我抱出來,馬上給我安排好私人物品。她去洗澡,我就四處溜達。這個小家還真不錯呢。
過了一會兒,她穿著浴袍出來了,渾身上下香香的。她把我放在她床上說:“今天和姐姐睡吧。”
那一夜,我在Sam腳邊臥著,睡得特別香甜。直到早上她起床才把我驚醒。我們一起吃了早餐,她出去上班,臨走前告訴我:“不要搞出大動靜哈。咱們不能讓樓上的屋主發現。”
她拍了拍我的頭,走了。
我白天沒事做,就在窗台上曬太陽,心裏想著不知道那李老頭兒怎麽樣了。環顧四周,讓我想起和憶帆一起租的地方。我們的小天地和這裏差不多。那時我們雖然貧窮,但是很滿足。相濡以沫的平常日子也漸漸愈合了以往的傷口。我喜歡看著憶帆坐在沙發上讀書的樣子。她背對著陽光,頭發蓬蓬的,穿著廉價的花睡衣,腳趾頭上吊著九毛九分錢買來的拖鞋。但是她眉目如畫,眼波流轉生輝。有時候她悄悄地抬眼看著我,以為我沒發現。
我想著往事,漸漸睡著了。忽然,門開了,一個凶神惡煞般的大媽衝進來大叫:“天!真的是一隻活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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