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哥在深圳接到我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遠空!”他上來摟住我的肩膀。才幾日不見,他好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頭發長了,用了發膠;不穿老頭兒衫了,換上了一身運動風的休閑服,胳膊下麵夾著個黑色的皮包,一副小老板的做派。
“走!吃飯先!”他的普通話也有了更濃的廣東口音。
我們來到一個中型餐廳,門口兩個穿著旗袍的女孩子大聲叫道:“歡迎光臨!”把我嚇了一大跳。
餐廳裝潢得很是,很是,很是什麽呢?真的有點一言難盡。用了很多誇張的色彩、金屬飾品,大堂人聲鼎沸,通往包房的走廊可以用“金碧輝煌”來形容了。大堂有人在一個小舞台唱歌,走調但是很響亮。包房的門隻要一開,就能聽到裏麵的聲浪和歌聲。這種場所我還是第一次來,有點鄉下人進城的感覺。但是我又有一些來自北京的優越感,覺得這些怎麽說也帶著點低俗。
隨著城哥來到一個包房,裏麵已經有了幾個人了。他們要麽在聊天,要麽握著大哥大在講電話,一副江湖好漢雲集在茶樓的感覺。
“阿城,就等你啦!”一個戴著金鏈子的胖子叫道。
“不好意思啊葉老板!來,遠空,見過大家。這位是葉老板。”
我上前握手打招呼。
“嗨,靚仔喔!”
“這位是錢老板。這位是趙老板......”
一圈兒老板喊下來,我已經昏了。城哥讓我坐在葉老板身邊,我就記住了他。
“阿城講你是個人才啊。我們這裏就缺人才!來深圳好,年輕人機會多。不像內地,要論資排輩慢慢爬。這裏你有才,我有財,一拍即合,有的是機會,也有的是回報。”沒想到樣貌粗鄙的葉老板說起話來頭頭是道的。
“不過現在大學生很多,問不到工的也大把噶。”一個老板說。
“這不是有郝總罩住。沒有問題噠。”另一個老板接話,他聽起來普通話還不錯。
“靚仔好似靚女一樣出路多滴。”一個老板開玩笑道,大家“嗨啦,嗨啦”地附和著。
“今日給小兄弟接風洗塵,怎麽都沒喊靚女來的?”有人問。
“好啦,我兄弟才來,一路辛苦,改日。咱們先吃飯。遠空,你看看想吃點什麽?今天龍蝦不錯,來個刺身?對了,你應該沒吃過廣東正宗的燒鵝吧?這家店的燒鵝可出名啦。今天一定要嚐嚐的。”
城哥一下子叫了一桌子菜,像是基圍蝦、石斑魚、生蠔之類的我在北京都沒見過。
葉老板給我布菜,說:“來多吃點,年輕人吃飯要有虎氣。這次來幾個月啊?讓阿城多帶你去開開眼界。”
“我會待到八月中吧。希望找個合適的單位實習。”
“實習啊,機會很多。阿城關係最多。他要是從你們學校畢業,搞到那張文憑,就高升啦。蛇口經濟管理部?對吧阿城?”
“嗨,不一定啦。反正還是在榮商局的體係裏混。”城哥推了把眼鏡道。
“別看不是國有企業啊,榮商局有曆史,有來頭的。我看你去實習很好。一般的企業是需要人才,但是比較亂,我認為年輕人剛出道還是要正規一些。”一個老板插話說。
“有道理。可是榮商局不會有臨時職位的。這樣吧遠空,我幫你找外企實習。正規但是靈活。現在外企越來越多,給錢也大方。你們知道嗎,一個小小的會計,都有五千港幣的工資呢。”城哥說。
“這麽高?比我爸媽的工資加起來還多呢。還是港幣?”我著實驚訝不已。
“但是,要想在事業上有發展,還是畢業以後來我們榮商局。那時候就是正式職位,包在我身上。你鍛煉幾年,然後下企業,增加閱曆,搭建人脈,以後自己出來做啊。”城哥給我描畫了一副美好的前景。
“嗨啦嗨啦,阿城看得遠。工字不出頭。要想掙大錢還是要做生意。”葉老板一邊剔牙一邊說。
“可是我學財經的,不會做生意啊。”我有點迷糊。
“學什麽不要緊,要的是頭腦靈活。”一個瘦巴巴的老板講。
“哎,要我說,進銀行也不錯啊。你們不知道現在做信貸的多厲害!”葉老板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
“對啊,也不錯。榮商局也有銀行。遠空,我也可以介紹你去。將來站穩了腳,就是我們這一桌子老板求你啦!”城哥說著哈哈笑了。
大家跟著笑,玻璃轉盤不停轉動。我經常不知道什麽時候該伸筷子夾什麽菜。城哥很照顧我,所以盤子裏堆得滿滿的。對於剛才大家七嘴八舌的議論,我的感覺就像是這桌菜一樣。很多都看起來很好吃,但是哪個能吃到嘴裏可也不一定。有時候明明到了麵前,卻因為半秒鍾的猶豫又轉走了。從小到大我一路優秀,似乎從來沒有這種想要抓住機遇的迫切感。其實這種迫切感並不是出於匱乏,而是因為機遇不停地在最近的地方向你召喚。
酒過三巡,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推門進來給各位老板敬酒。城哥給我們介紹彼此:“這位是酒樓陳老板燒鵝仔。這位是我大學的小兄弟畢遠空。”
我們握手。我發現他看起來很安靜的樣子,瘦瘦的,眉清目秀,完全不似個餐館老板。不知為什麽,我對他頓生好感。可能是和這一屋子人相比,他和我最為接近吧?
“遠空啊,你可不知道。這燒鵝仔好犀利的。他十幾歲學徒,二十出頭就下海做生意。現在有幾家餐館啦。蛇口那邊還有一家專吃蛇肉的呢。”葉老板說。
“噢,厲害!燒鵝真的很好吃。我這是第一次吃呢。”我撒了個謊,剛才吃的根本不記得了。
“以後有機會來蛇館。那邊環境比較好,安靜些。”他看著我說。
“哎,燒鵝仔,怎麽氣色這樣差?病了?”城哥問。
“還不是女人太多?”葉老板說:“我一早叫他護腎噶!”大家都笑了起來。
燒鵝仔也笑了,他和大家打了招呼說要去別的包房看看。走之前他特別看著我點了點頭,說:“以後再見!”
飯後入住旅館,我迫不及待地給家裏打電話報平安。趙憶帆家裏的電話是軍線,民用長途打不進去。我於是急忙拿出酒店的信紙,給她寫信。但是寫了兩行卻不知道如何繼續。也許等到我有了比較固定的地址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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