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趙憶帆和家人來了廣州,連她的大嫂和小侄子也來了。我從深圳趕到廣州,去趙憶帆姥姥家和大家團聚。
這是我第一次自己去廣州。深圳羅湖火車站更是混亂得很,不過在廣東待了這一段時間,我習慣了很多。趙憶帆姥姥家住在東山,是廣州的一個老區。清末傳教士在這裏興建學校,帶來了西洋文化。後來這裏一直是軍政、官宦、華僑、名流的聚集地。不少小洋樓很有時代特色。東山湖公園很大,周邊的百貨大樓、餐館小吃林立,煙火氣十足,比起深圳的熱鬧,這裏更有文化底蘊和市井平和。
姥姥見到我很是開心,馬上給了我一個紅包,說是廣東傳統。我這輩子還是第一次拿紅包呢,覺得姥姥把我當成了自家孫輩,心裏暖洋洋的。趙憶帆看到我,立刻說:“這麽黑?瘦了好多,這麽多青春痘啊?”讓我怪不好意思的。大家歡聚一堂,可是我暗暗地觀察到了趙憶江的一絲寞落。我也看到一天趙憶江和他父親關在書房談了很久。
兩天之後,趙憶江要走了。他約我和趙憶帆在珠江邊坐一坐,聊聊天。我們從北京路一直往南走,到了天字碼頭附近,在珠江邊找了一個茶座。三人坐下之後,趙憶帆握著我的手開始出汗,我心裏也有一絲不安。
點了飲料之後,還是趙憶江先開了口:“帆帆,遠空,你們對未來有什麽打算啊?”
我愣了一下。最近的實習工作漸入佳境,我很受老板器重,同事也很好。但是要說對未來的打算,我還不是很確切。我的決定有很大一部分是要考慮到趙憶帆的。
於是我說:“深圳工作還不錯,但是我希望和憶帆一起計劃未來。”
趙憶江笑著點了點頭。
“我看爸媽唄,要是他們搬家,我就來廣東,大家都來不也挺好的?就是你和大嫂怎麽安排?”
趙憶江想了想,說:“我估計會離開部隊。組織上會安排新的工作,有可能在南方。還不一定,我想會在年底以前完成正式調動。也許,會派駐國外。“
“什麽?你駐外?難道是去做外交?”趙憶帆驚訝地問。
“這個不能多說了。但是我想,帆帆,你們有沒有考慮出國留學呢?”
“出國?”輪到我驚訝了。我還真是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呢。
“為啥啊?”趙憶帆問。
“就是覺得趁年輕出去看看吧。”趙憶江望著江水,目光深邃,一臉的黯淡。“我這次南下工作,看到太多的東西,有些心灰意冷。我有很多疑問,很多不解,很多失望。但是我還沒想放棄,我要換一條跑道試試。”
我們倆聽得是一頭霧水。可是看趙憶江的神情,加上前一段時間聽到葉老板的議論,我心裏明白了幾分。我沒有出聲,也暫時不打算告訴趙憶帆。
“另外,我想,咱們家兩個孩子,有一個在國外也不錯。萬一......”他低下頭,語塞了。
“哥你瞎說什麽呢?哪裏有什麽萬一?!”趙憶帆一聽就急了。
趙憶江抬眼看著妹妹,滿眼都是憐惜和哀傷。我心裏有些怕了。難道他遇到的不僅僅是工作上的問題和不滿,還有人身危險嗎?他說的“轉換跑道”是要去做什麽更加危險的工作嗎?我知道要是我直接問,他一定不會回答我的。可是我的心七上八下,更加不安。
“哥,你能不能告訴我,你不會有危險?我是說有人身危險?你向我保證好不好?”趙憶帆聲音裏帶著哭腔。
趙憶江眨了眨眼睛,平靜地告訴她:“我不能。”
趙憶帆一下子站了起來,低頭看著哥哥道:“你什麽意思?你這樣爸爸媽媽和嫂子、豆豆怎麽辦?你非得去不可嗎?”
“我不去誰去?誰沒有父母?到了我這個歲數也多半是有家的吧?”
“那嫂子知道嗎?”
“基本知道。她理解。”
“爸媽也知道?”
“現在隻有爸爸知道。”
“你這麽說,是已經知道去向啦?”
“你先坐下。”他拉了趙憶帆一把。“你不需要馬上做決定,還有時間,你們考慮一下。要想出國,需要很多準備工作的。”
“我不要你去冒險,這是重點你聽明白了嗎?”趙憶帆盯著她哥的臉說。
趙憶江把臉別開:“這個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
我們三人都盯著江麵。滾滾珠江水,一潮接著一潮,清流濁浪相互推湧,源源不絕,看似原地翻滾,實際上是一瀉千裏,永不回流。我看著江水,心亂如麻,忽然感到一種“壯士一去不複還”的預感,一種無力抗爭宿命的悲哀。趙憶江的臉讓夕陽染上了金色,他完美的側影如雕像一樣沉靜。我難以想象他內心的波瀾。趙憶帆開始默默地掉眼淚。除了握緊她顫抖的手,我什麽也做不了。
趙憶江和我們就此分手。他拍了拍妹妹的腦袋和我的肩膀,笑了笑,毅然轉身而去,匯入人潮。要是知道這是在中國大地上和他最後一次見麵,而他即將縱身躍入險浪之中的話,我一定好好地擁抱他。而趙憶帆根本不知道,對她來講,這一刻竟是永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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