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感情高歌猛進,但還是很有分寸。趙憶帆對功課抓得很緊,課餘還是學校的播音員。能經常在校園裏聽到大喇叭穿出來她甜美的聲音,對我來講是個意外的禮物。我自己也不甘人後,功課之外繼續當家教,幫著教授做論文研究。所以我們並沒有像呂禿子和白梅那樣一天到晚膩在一起。不過周日晚上是我們雷打不動的二人時間。她通常隔一個禮拜周六回家一次,所以周日總是有好吃的東西帶給我,有時候也惠及我們宿舍的哥們兒和她自己宿舍的姐妹。
進入十二月,北京已經挺冷了。幾次薄雪過後,周遭事物看起來都灰灰的。人們把自己裹進了臃腫的棉衣裏,連食堂的大門也掛上了厚厚的棉簾子。趙憶帆最恨這個棉簾子,說看著它的邊已經讓大家摸得油光光的就感到惡心。我冬天回家比較少,一來路上麻煩,二來家裏還是燒蜂窩煤爐子取暖,不是很舒服。我不回家,也可以省下那份燒煤的費用。宿舍裏暖氣很足,南方來的老七和城哥不習慣這種幹燥,經常流鼻血。冬天不常開窗戶,男生宿舍一股子臭鞋臭襪的味道。我們幾乎沒有好好約會的地點,除了一起去圖書館、自習室,就是食堂和周末的電影院。偶爾我們會一起去滑冰,但是多半隻是在湖邊散個步。
一日我們倆剛剛在圖書館的老位子坐下,趙憶帆就皺著眉頭盯著桌子,然後試圖擦掉桌麵上的什麽東西。我湊過去一看,居然是她的名字被刻在了上麵。字體歪歪扭扭的,但是清晰可見。我笑了,低聲說:“畢先生的競爭對手幹的?”
她咬著下嘴唇,說:“討厭!”
唉,她這樣的女孩子有人惦記也不奇怪。其實那個年紀,一群青春年少的孩子生活學習在一起,互相惦記都不算奇怪啊。我也有人惦記,嘿嘿。上次我逃課,本來讓呂禿子偷偷幫我答個“到”,沒成想老師很狡猾,用突擊測驗來點名。但是下一堂課的時候,老師表揚了幾個滿分的,我赫然在列。我們幾個一分析,顯然是有人幫我寫了一份卷子啊。不是我的哥們兒,會是誰呢?他們就開始嘲笑我,然後把卷子收了過去,說是有機會去對筆跡。我反正心有所屬,無所謂,由他們鬧吧。老七和王勝利則長籲短歎:“旱的旱死,澇的澇死呀!”
“嗨,別去琢磨了。”我對皺著眉頭的趙憶帆說。
“看著討厭!”她又來了一句。
“要不我把自己的名字也刻在旁邊?宣告主權?”
“討厭!”這一次的“討厭”聽起來不一樣,她笑了,拿出書本,開始做功課。
剛學了一會兒,律司墨走過來把筆記本還給我,說了聲”謝謝“就走了。我也沒在意,就把本子收進了書包。
晚上快睡覺了,我收拾書包,把那個筆記本抽出來,城哥看到,問能不能借給他,他這個學期也在學這門課。我於是把本子遞給他。他打開一看,說:“哇,你的筆記真的有水平啊。小畢,以後打算找什麽工作?”
“才大二呢,沒啥想法。我們專業分配都挺好的。”
“你們北京的是不用著急。我們就不一樣了。要麽回老家,要麽考研。對了,找個北京媳婦也行。”王勝利說。
“我說你們怎麽還這麽舊腦筋?現在不少民營或者私人企業也是很好的出路。”城哥說。
“聽說要是不服從分配是要交一筆培養費的。”呂禿子接話。
“真的?要多少錢?”城哥問。
“去年是五千。不知道等我們畢業的時候要多少了。”我說。
“這麽貴!”王勝利第一個跳起來。
“就是,半個萬元戶啦。”呂禿子說。
“還好吧?南方好的私人企業有時候工資很高的,也有外企更高呢。很快就能賺回來。”城哥看看我,接著說:“小畢,你要是想到南方闖闖,我幫你介紹。我看好你是個人才。”
我都沒去過南方呢。我笑了笑:“謝謝城哥。我多半是留在北京了,爸媽在,奶奶在......趙憶帆在,我舍不得呀。”
“哎,好男兒誌在四方。”城哥說。“小畢,說好了啊,找個暑假,你來廣東看看,我介紹幾個公司給你見識一下。那邊真的很有活力。現在政策也有傾斜,大有可為。五千一個月都不在話下。”
“城哥你太偏心啦!這好像是贏者全拿一樣。畢遠空要啥有啥的,你還是可憐可憐我們這農村來的貧下中農的後代吧。”王勝利叫道。
“都有機會都有機會。我是看著小畢,真的很全麵,我惜才呀。”城哥說著繼續翻看我的筆記,忽然說:“咦,有一封信啊。”
“情書!”老七劈手奪過那張折疊起來的紙大叫。
“給我!”我嗬道。
“腳踩兩隻船的不要啊!年輕人,太危險啦!”老七把紙條遞給我。
我有點煩躁地展開紙條,看到律司墨整齊有力的字跡:
謝謝你的筆記。我欠你的錢會盡快還上。
我也要謝謝你在漫長的小學六年,並沒有跟著別的孩子叫我“綠蛙”。我童年的悲哀是你們這群幸福的孩子完全無法想象的。所以我比你們更努力。拚命學習是我翻身的唯一出路。我也希望你能努力進步,不要讓兒女情長耽誤了大學寶貴的時光。
祝好!
律司墨
她這個看似平常的字條,讓我看了不是很舒服。我也沒空多想,就把它丟進了垃圾桶。
快到新年的時候,一個下雪的晚上,白梅來找呂禿子,對我說:“律司墨讓我帶話,她半個小時以後在小花園等你,說是還錢。”
我尋思著她可真是多此一舉,讓白梅帶給我不就得了?我磨蹭了一會兒,穿上羽絨服,瑟縮著去找她。
“畢遠空!”我剛走過去就聽見她叫我。律司墨今天沒戴眼鏡,把自己的頭裹在一個紅色的毛線圍巾裏。她雙手插在口袋裏,跺著腳移來移去的,應該是在外麵站了一會兒了,有些冷。
“嗨,夜裏這麽冷,你怎麽不明天找我啊?”
“明天你有空嗎?”她反問,然後把錢遞給我。“謝謝你!”
我說不用謝,準備掉頭離開。
“哎,我........ 我其實。算了,你走吧。”
“喔,你妹妹病好了嗎?”
她稍微愣了一下,說:“好了,謝謝。”
看我又有逃跑的姿態,她加了一句:“學校現在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說要徹查私自做生意的學生。我們成立了監察委員會,我負責,你有沒有興趣參加?”
我最討厭這種東西了。一會兒說要搞活經濟,連老師都在課後出來擺攤子賣茶葉蛋,一會兒又說要抓“資產階級自由化”。不就是學生自己搞個圖書有償互換、倒騰點磁帶錄音機什麽的嗎?
見我不說話,律司墨說:“你們不僅要搞好學習,思想也不能後進。要做出正確的選擇。”
我詫異地看著她,都什麽年代啦?我冷冷地說:“我這人比較懶,讓我考慮考慮啊,今天太冷了,先撤了。”說完我就奪路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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